他从小就识得赫商辰,很清楚他的性子,他不是高傲,只是向来不喜与人成群结队,一方面又喜静,甚至一整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可这样的人,却在他面前和常参交流了好几句话。
如今表哥不但帮常参说话,甚至还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这也太奇怪了点。
赫商辰没再吭声,迳自往外走,任凭李鹏怎么喊也不回应。
在国子监里没能见到常参,赫商辰心底空虚,索性回家,毕竟他已中举,就算还在国子监读书也不需要宿在这里。
回到家中,望着院子里的桃树,上头已有果实,垂睫思索半晌,随即又出门。
他知道常参住在哪里,但突然上门太过冒昧,于是他便去了李鹏提起的天下楼碰碰运气。
说来也巧,他才跨进天下楼,抬眼便瞧见常参坐在二楼的位置,正喜出望外时,瞥见他身形一斜,往身旁的人身上一倒,教他蓦地停下脚步。
在赫商辰眼里,常参对着身旁的人灿笑如花,而那人正是宁王世子璩坚。
他一直看着,等回过神时,已经转身往回走。
傍晚,国子监最后一堂课已经结束,常参急急忙忙跑到率性堂外,伸长脖子直往里头瞧,没瞧见赫商辰,反倒瞧见一脸准备向她兴师问罪的李鹏。
「不是不来了,还来干么?」
「兄弟,你这话真酸。」常参陪着笑脸,迎向前去,开门见山地道:「赫二公子呢?他今日没进率性堂吗?」
李鹏立刻甩掉常参搭在他肩上的手,狠瞪她一眼。「你跟我表哥三年没见面,倒像是熟得紧,反观我这个和你待在国子监三年的人,与你生分得很。」
不是没往来吗?待个没往来的比他这个有往来的人好,他心里过不去了。
常参滑溜得很,手被他甩掉立刻又搭了上去。「说那什么话?我跟你有什么好生分的?不就是去给你买贺礼,迟了点时候,犯得着发火?」她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窄长的木匣递给他。
李鹏一见木匣上的花纹,双眼都亮了起来,接过手一看,果真是京城最有名的葫芦斋所卖的笔,而且还是枝上等的紫毫。
「这也太贵重了些,我怎么敢收?」李鹏话是这么说,却是爱不释手极了,一点还给常参的意思都没有。
「哪里贵重?你现在是举人,明年就是进士,再来就是在朝为官,这笔衬你。」真是不得不说,她这张嘴长得真好,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有时她都真心佩服自己。
「就你嘴甜。」李鹏嘴上不饶人,脸上却喜得眉飞色舞。「喏,找我表哥干么?」
「自然是祝贺他高中解元。」她本要早点来的,偏偏被宁王世子绊住,拖到现在才能进国子监。
「可他一个时辰前就走了,大概是回家了,毕竟他现在不用住舍里。」
「喔……」她失落地拖长尾音
想起赫商辰,她心里真的五味杂陈,明明知道该离他远些,对彼此都好,又忍不住想见他。本想趁着祝贺他中解元机会看看他的,结果却迟了好大一步。
「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带你过去。」看在上等紫毫的分上,这么点忙他还帮得了。
「不用了。」要是遇上他爹,天就要塌了。
自从去年底开始,内阁就对锦衣卫很有意见,事事针对她爹……她不想再给爹添麻烦,所以怎么也不敢去见他。
「真的不用?」趁他现在心情好,这点小事他肯定会帮的。
「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走了两步像是想到什么,回头朝他作揖。「在此恭喜李举人高中,再盼明年春闱后进殿。」
「承你吉言。」李鹏回礼笑道。
挥了挥手,常参大步朝外头走去,本是要回家,可是想了想,她一个转身,朝长街另一头奔去。
就看一眼,一眼而已,总不至于天塌了吧?
暮色里,还未点灯的院子浸染在一片晦暗不明中,唯有一抹白,犹如孤寂的魂魄,在桃树下无声徘徊。
良久,在天色几乎全暗时,他伸手摘了颗红绿相间的桃子,看不出到底熟了没有,但以往瞧常参吃时,差不多就这个样子。
这桃子真的好吃吗?每每他瞧见桃子时,那双桃花眼就像落在河里的繁星,闪亮得教人转不开眼。
思绪至此,眉心不自觉微拢,手蓦地收拢,却听见极其细微的声响,他不假思索地丢出手中的桃子,朝声音来源而去。
回应他的是——
「赫二公子没必要下这种毒手吧。」
常参?侧眼望去,赫商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有多久没见到他了,是他又不太像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正是开始褪去青涩的年纪,他那双眼像带了把钩子,一扬笑就从他身上勾取了什么。
「就算我未经通报闯进你院子,也不用拿桃子丢我吧,桃子是拿来吃的。」常参边说边惋惜地看着手中被捏得半裂的桃子,心疼不已。
赫商辰下意识想走近常参,但不知道想到什么,教他又停下脚步。
「怎么来了?」
面对他淡漠到无味的口吻,常参心底有点受伤,只能硬着头皮道:「知道你中了解元,想恭贺你罢了。」她想过当她不告而别后,他定会生她的气,却没想到他似乎不想睬她了。
也是,如果他待她如此,她也会气的,只是不免觉得委屈,因为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谁让他爹那般讨厌锦衣卫。
「嗯。」
常参挑起眉,想不通他这句嗯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生分了,没请她喝茶,没邀她进屋……也是,两家不和,他自然不想再和她搅在一块,要不是被桃子逼出来,她也没打算跟他打招呼。
「那……恭祝赫二公子高中解元,常参告辞。」她扬着笑,眼底一点笑意都没有,桃花眼在近黑的天色里,因为水光更显潋灩夺目。
还是赶紧走吧,这里可是首辅府,要是被他爹撞见,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风波,只是两人从此再不能有联系,她心里真的难受。
尽管难受,她还是得走,就当她转过身时,他开口了——
「不喝杯茶?」
她顿住,没回头,道:「不了,时候不早了。」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横竖两家对立形同水火,两人最好保持距离,省得给彼此制造麻烦。
话落,她才走了一步,就被人突地拽住,一回头就对上他染上愠色的眸。
「你为何跟宁王世子走得那般近?」
「咦?」常参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的眼有问题,要不怎会在他那张总是风淡云轻的脸上瞧见怒火。
像是察觉自己的失态,赫商辰缓缓地松开手,僵硬地别开眼,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常参一头雾水,只能呐呐地道:「你知道那是皇上要我……」
「我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问?常参想问又问不出口,总觉得他怪怪的。
忖着,她轻揉着被他握红的手腕,正百思不得其解,手腕又被他轻握住,她吓了跳,以为他要做什么时,却见他面露愧疚。
「对不起。」
「不打紧,不怎么疼。」
「我带你去搽药。」说着,他不容置喙地拉着她就走。
进了房,赫商辰默不吭声给他搽了药,看自己在他手腕留下的瘀痕,他又是自责又是心疼,暗骂自己怎会乱了心绪。
常参偷觑着他,读不透今日的他,只知道他生气了,她却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她是真的想不出哪里惹他生气,而他又提到宁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