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含糊,胡乱编造,又喀喀喀吃了一个。
“只是花生。”
暗处里传来窸窸窣窣,棉被与肌肤摩擦的声音,还有不死心的讨要:“我也要吃。”
虎妪拒绝。
“小孩子不能吃。”
好不容易到手的美味珍馐,怎能分送出去。
已坐起身的女孩继续叫唤:“姑婆,就分给我一些嘛。”
“不行。”
松垮老脸生出长须,黄衣黑纹紧贴身躯,茸茸皮草从短渐渐变长。
吃得太陶醉,已经不太能维持人形。
睡梦中的尼南也醒了。
“姊?”
他翻个身,揉揉眼。
“你跟谁说话?”
“是姑婆来了。”
小丽说道,朝灯下指了指。
“她在吃花生。”
“花生?”
尼南顿时来了精神,吞了吞口水,急忙叫喊着:“姑婆姑婆,我也要吃!”
“吵死了!”
虎妪骂道,陶醉得眼皮半睁,贪恋此时的晕然,为求得清静,从皮兜里随手一掏,就往暗处丢去。
“吃吃吃,吃了给我安静!”
粘红带血的断指,在地上咚的一弹,就落入暗影里,地上残留点点暗红。
虎妪这时才警醒过来。
糟了,虽说两个孩子应付起来容易,但要是他们惊声大喊,引来不必要的阻力干预,岂不是徒增风险?
她倏地翻身落地,爪鞘里的利爪伸长,琥珀色的眼瞪得又圆又大,半开的嘴吐出臊腥气息,预备就要扑过去,尽快咬死姊弟。
暗处没有传出惊叫。
喀、喀、喀……
硬物啃嚼骨头的声音。
起初,还有点迟疑,在熟悉陌生的食物。
喀、喀喀……
喀啦!
终于,骨头迸碎。
津津有味的咂吮声,从暗处传出。
大型兽类的气味飘出,从淡薄变得浓郁,夹带竹叶的草腥气。虎妪从未闻过这味道,只觉得遍体生寒,本能的呼吸加速,恐惧得尾巴低垂。
“好吃。”
男孩声音低喃。
“这花生真好吃。”
玖 虎姑婆(2)
黑影从暗处缓慢探出,覆着粗糙黑毛的厚掌,蹒跚踏到灯光所及之处,半披在身上的被子滑落,体态一览无遗,似熊非熊,掌前生着五根尖锐趾爪,腕骨处还有短而无爪的第六趾。圆头粗颈上,双耳、眼周与口鼻的皮毛黑中透褐,因首次尝到不同的鲜味,小眼闪闪发亮。
“姑婆,我还要吃花生。”
大嘴利牙发出人声。
惊恐不已的虎妪,蹲伏在地上,四肢颤抖,双眼愕然瞪大。
她虽精明到,摸清大人们出门的时间,吞食第一家的孩童,却没有预料到,第二家的孩童吞下指骨后,竟会化身成前所未见的异兽!
圆头短尾的胖硕身躯逼近,低下毛茸茸的脑袋,舔着地上残留的血迹,头部与身体看似黑白分明,实则黑毛中透着褐、白毛中夹着黄。
“那不是花生。”
女孩从暗处走出,爱怜的抚摸皮毛,循循善诱的教导。
“是肉。”
虽然还是人形,但双眸跟异兽一样,眼白极少,漆黑眼珠熠熠生辉。
“肉。”
男孩声音模糊,闷响如咆。
“还要。”
异兽步步逼近,虎妪连忙甩下皮兜,两只前爪在地上一按,纵跳到一旁,龇牙咧嘴佯装威吓,勉强掩饰惊骇。
女孩几步走上前,动作无声无息。她先截堵通往大门的方向,再捡起皮兜打开,往里头看了看,贴心的递到圆滚滚、毛茸茸的大嘴边。
“这里还有,来,慢慢吃。”
钝短口鼻探入皮兜,尽兴大吃大嚼。
“谢谢你,替我们带吃的来。”
女孩转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看着虎妪,微笑的时候,露出锋利如铡刀的獠牙。
“细竹跟野果虽然味道也不错,但连续吃好了几年,实在是吃腻了。”
白森森的牙,惊得虎妪身躯低伏,几乎要哀鸣出声。
她犯了致命错误。
以为大人不在,孩童就可任凭摆布,却不知看似安全的地方,实则最是危险。这家的大人,会安心在夜里离家,是知晓两个孩子虽小,却已经有自保的能力。而她却被表像所欺,如今身陷险境。
她不该贪心。
早知道,吞吃一个男孩后,就该躲回破屋。
如今,后悔已经晚了。
“你、你们是什么?”
她声音沙哑,吐出的字句因颤抖而顿挫。
女孩狡黠的嘻嘻笑着:“你不是说,是我们的姑婆吗?怎会不知道我们是什么?”
灯光照亮她的侧脸,映在墙上的阴影却不是人形,同样是丰腴富态、似熊非熊的异兽。
盘腿坐在地上的弟弟,已把皮兜里吃得精光,茸毛厚掌往内探抓,将皮兜翻了面,贪馋的舔了又舔,才抬起沾血的毛茸圆脸,意犹未尽的轻推着姊姊身侧撒娇,喉间发出模糊咕哝:“还要。”
女孩拍抚弟弟,照顾得很尽责。
“乖,再等一下。”
前路被截,魂飞魄散的虎妪只能撑着发软的四肢,缓慢后退再后退,渐渐离开灯光明亮处,躲避到较阴暗的地方,不自觉的退入一间房中。
女孩亦步亦趋,阴影无比巨大。
虎妪惶乱避到墙边,尾巴蓦地拂到粗硬干燥的皮毛,连忙窜跳起来,惊恐回身望去,料想不到屋内也有埋伏,她却没察觉到半点气息。
只见庞然巨兽昂然而立,占满整面墙,口鼻朝上、四肢大大摊开,前肢后腿都是黑褐色,身躯部分黄如枯草,双耳松垂,圆黑的眼朝下俯视,却见毛不见眼,只留小小圆洞。
“爷爷!”
男孩的声音叫唤着。
虎妪直竖的粗短尾部,稍稍软垂下来。
难怪她察觉不到气息。
巨兽只剩皮毛摊挂墙上,血肉内脏跟骨胳全都不翼而飞,连四肢末梢的利爪也被斩断。因死去太久,徒具一张皮毛,气味老早消无。
“我们是白罴,很久以前,曾经是神的坐骑,那时,人们也信奉我们为神灵。”
女孩轻声说着,一步步走近,抬头望着墙上大大摊开的皮毛,灼亮的眼蒙了水雾。
“但是,我们的神战败,人类不再敬畏我们,开始剥我们的皮、吃我们的肉、吸我们的骨髓,几乎要把我们一族猎杀殆尽。”
“爹娘带我们逃了又逃,好不容易才来到砚城。夫人心地仁慈,求公子庇护我们,能在砚城里安居。
为了隐藏身分,我们从杂食改为茹素,吃细嫩的竹子,只是吃竹子不容易饱,总要一直吃一直吃,咬得下颚好酸。”
她顿了顿,感叹说道:“还是吃肉好。”
女孩亲昵的揉揉弟弟后颈。
“尼南,对吧?”
“肉……”粗哑的熊咆,发出勉强近似人声的音。
“好!”
姊姊逐渐兽化,四肢着地露出獠牙,用鼻子推了推弟弟。两头异兽从不同方向靠近,环绕狼狈不堪的虎妪,不时伸出利爪探抓,在大快朵颐前戏耍猎物。
“等、等等!”
虎妪哀叫出声,在利爪下闪躲,眼看异兽的包围圈愈来愈小,临死前灵光乍现。
“姑娘!”
她喊出木府现今的主人。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前一任是公子,这一任则是姑娘。
在砚城里妄肆食人,坏了砚城的规矩,她原先最该忌惮的就是姑娘,如今死到临头,却想用姑娘名义保命,实在讽刺至极。
随着那声叫唤响起,阴暗的房内闪起黝亮微光。
虎妪这才发现,房内贴着一块块木牌。从脚下的地板、左右两边的墙壁,乃至房间上方,都贴着一块又一块方正木牌,每一块牌上都用黑腻不明的颜料,画着同样的符文。
姑娘姑娘
“你们不能吃我,”
她进退不得,头尾不能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