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是如何才走到现在,泪水一下子涌出,嘴上却沙哑低语——
“……痛……呜呜呜,很痛……”
见她瑟缩肩头突然流泪,傅松凛感觉腹部彷佛狠狠挨上一记重击,骤然意识到是自己弄痛了她。
他蓦然松手,双足落地的她一时间没能站稳,见她就要跌坐地上,他眼明手快又将她捞住,一抱抱至寝房里间。
本想把怀里的人儿放在里间广榻上,但她好像深受委屈般不住哭泣,不是嚎啕大哭的哭法,却是揪着他的前襟把脸埋在他胸口,发出如小动物受伤乞怜般的呜呜哀鸣。
没能放开她,遂横搂着她坐在广榻上,一下下轻揉那被他强大手劲掐痛的巧肩和上臂,希望能缓和他造成的伤害。
他的心像也被掐痛……不,不仅是心,一股无形力量猛然穿透,伴随她的泣声绞得他五脏六腑皆疼痛难耐,但再痛再难耐还是要叨念——
“说你没用,本王还骂错了吗?明明有毅王府当靠山,上一世你即使错嫁,即使在蔺家受了委屈,你若来毅王府求援,本王定然替你出头,除非本王死了,不然不可能任你被姓蔺的欺侮至死,清儿且说说,为何摊上那样的事,你不来寻我?”
他不问这话还好,一问出,真真不得了。
霍婉清顿时泪如泉涌,呜呜轻泣险些酿成大哭,她边哭边断断续续道——
“我去寻爷了……我去了呀呜呜呜……爷上战场受了伤,打赢了仗却受重伤,清儿想亲眼看看爷,想确认爷一切是否安好,我回毅王府寻你了呀,但是爷……爷不肯见我,还让门房老爹把我挡在王府大门外……我很难过很难过,真的……快要死掉一般,很难过啊……”傅松凛闻言怔愣,将她推开一小段距离。
那张被泪水濡湿的迷蒙脸蛋瞧着十分可怜,红红的眸底,两丸瞳仁儿彷佛畏疼般瑟缩,她陷进上一世遗留的痛楚里,真的难过到快要死掉似。
“我不懂……为什么爷不肯见我?我二十岁出毅王府,回辽东霍家堡备嫁……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爷……呜呜呜,爷不肯见我,连受伤都不肯让我看一眼,我不懂……我不懂……”
她不懂。他,却是在这一刻如遭雷击般心领神会了。
将来的某一天,他将不愿再见她的面——这样的事,他从未想过,因那绝对不可能发生,他不可能放任她不理,不可能不牵挂她,他一辈子是她的爷。
而他是她的爷,却是一切症结的所在。
他以为与她之间存在的就仅是“爷与小女使”这般关系,竟不知原来她已深深走进他心中,在他心底开出一朵情花。
他不再见她,不是不愿,是不敢去直面彻底失去她的那一份懊悔。
上一世的他很可能是在由着她出府嫁人后,才渐渐明白自己待她的情感究竟为何。
这一世的她重生归来,阴错阳差为他拨开这一层迷雾,若非如此,怕是他此际依然看不清自身,厘不清内心因何渴求。
面前这一张哭着的脸是如此脆弱迷惘,他单掌捧着那湿淋淋的小脸,心头像也被她的泪浇淋得滚烫疼痛。
原来他很喜欢、很喜欢她。
即使她来到他身边时,自己的年岁整整大她一倍,他却仍在不知不觉间滋生情意,以一个男人的身分对她倾心动情。
在他意会过来时,逸出叹息之际,唇已含住她的小嘴。
她颊面上的泪也沾上他的脸,温烫烫的,让他头一次品尝到那般滋味——苦苦的甜中有着甜甜的苦,既苦涩亦甜蜜,竟是无比销魂动魄。
霍婉清一时间根本不知发生何事,只知爷朝她垂首,好看的脸近近贴了来,然后……贴得实在太近啊太近!
她沾泪的羽睫颤动,也不知道要闭起,两丸眸珠颤得更厉害,她嚅着唇想问出疑惑,才惊觉过来爷之所以贴得太近,是拿自个儿的唇压在她的唇瓣上,他正在亲着她。
下一瞬,她人被放倒在广榻上,柔软身子被困在一具精实身躯底下。
……
第九章 心底开情花(2)
年关将近,许是年味儿越发浓厚,心绪跟着飘了,百姓们越管不住自个儿的嘴皮子,有些不大不小的碎嘴事儿不仅在茶摊饭馆里传开,也从帝京里的高门大户中传将出来。
百姓们就爱听这样的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当成茶余饭后闲磕牙的谈资那也好得很,总归开心就好。
其中颇值得一提的,要数那日发生在东大街品艺香茶馆的怪事。
听说太医院大医正蔺纯年蔺大国手家里的两房孙少爷,不知怎地在茶馆里惹恼了毅王傅松凛,其中一个竟遭毅王爷开揍,当日还双双被带走拘禁。
话说回来,毅王那是什么人物?少时便入行伍,十五岁更随父帅老毅王爷征战沙场,如今虽贵为王爷,又是一等辅国大臣,寻常时亦亲身参与京畿军防布局以及练兵练阵之务,一身武艺可没落下。
如今毅王在茶馆里开揍,那绝绝对对是手下留情了,要不,蔺家那个挨揍的爷不可能还能活命。
而蔺家那边,自家的两位爷遭毅王动私法拘禁起来,顺泰馆也不是吃素的,连夜打探引起冲突的原由,无奈所获不多。
翌日一早,蔺家老爷子蔺纯年正准备亲自登一登毅王府大门讨个说法兼讨人,毅王傅松凛倒抢快一步来访,且还把蔺慕泽、蔺容熙两个一并送回。
傅松凛被迎入蔺家在帝京的宅第,老爷子蔺纯年亲自坐镇。
据闻两位“大人”交谈几句后,蔺老爷子突然屏退左右,还将毅王领进他自身的书阁重地,连茶也不让底下人送进。
“前后就半个时辰左右,那一日咱负责洒扫长廊,躲在廊柱后恰巧觑见毅王爷离开书阁,脸上倒挺从容,他可是揍了咱们蔺家的爷,咱以为老太爷会硬气地跟他理论一番,没想到毅王爷瞧着好好的,咱们老太爷却不太妙,他就跟在毅王爷身后出来,那脸色啊……啧啧,当真面如土色。”
毅王蓦然造访的这一日,在傅松凛谈完事离去后,蔺家在帝京府邸的大小管事和仆婢们很敏锐地察觉到府里氛围一变,大伙儿全都夹紧尾巴,该干什么干什么,连大气都不敢在主子面前多喘。
只是憋久了也难受,有话就揣到私下来互通有无、彼此提点。
“那晚,长房大爷和二房大爷都被老太爷叫进书阁了,两位大爷后来踏出书阁也是面如土色,尤其二房大爷才被毅王爷揍过,一张脸磕得青青紫紫,听说门牙都磕断,那晚又见他那如丧考妣的神色,咱们各自都小心些,别被爷盯上。”
“瞧这态势,老爷子没跟毅王爷对上,反倒把两位大爷叫去责骂,定是毅王爷手里逮住什么把柄,老爷子才没敢吭声。”
“长房大爷那晚都哭了,还好应是吓着罢了,咱瞧老太爷没动什么家法。”
“总之,大伙儿招子放亮些,爷的事,咱们看着听着不必管。”
避开主子私下互通有无的蔺府下人们纷纷称是。
尔后又过几日,正以为毅王府与顺泰馆两边已然无事之际,蔺家长房大爷蔺容熙竟传出将解除婚约一事,此事还是由蔺家大家长蔺纯年亲自出面,足可瞧出对此事有多郑重,然而这不免又要跟毅王府扯在一块儿。
是说,蔺家一个小辈欲解除从小定下的娃娃亲,为何又牵扯上毅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