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老太医年轻时候当过好几年的军中大夫,毅王府在以前老王爷尚在时,就与老太医颇有往来,后来府里主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多是持牌去请这位不受同僚待见的老太医看诊。
此际,老太医在霍婉清的腕上覆了一方白巾,枯木一般的长指搭上她的腕脉。
“嗯……”他闭目沉吟,老眉垂垂。
“应该没事的,我吃得下睡得饱——”榻上的人儿积极为自己“辩护”。
“不说话。”慢声一令,老太医才不管她是不是王妃,也不管一旁圈椅上还坐着一位国之重辅的王爷。
霍婉清只得听话闭嘴,翘睫一扬,觑见她家的爷嘴角有笑……哼哼,她被老太医“训斥”,他倒乐了。她抿抿唇,禁不住回他一抹笑。
“嗯……请王妃将另一手也伸出来,老夫需得确定再三。”号完一边的腕脉,老太医要求再探另一手的脉象。
这下子傅松凛有些坐不住了,上半身下意识往前倾,搁在扶手上的五指悄悄收紧。
另一边霍婉清已改成侧卧,乖乖将另一只手伸出薄纱床幅,由着老太医覆巾再诊。
号脉时间拖得很长,只见老太医闭着眼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挑眉,时不时颔首又动不动就摇头。
内寝间一片沉静,静到令人感到些许不安。
春草与菱香就立在内房与外间相通的门边,两个小丫鬟亦面面相觑,一个把裙子都抓皱,另一个则暗暗绞着十指。
最淡定的反倒是霍婉清。
她的身体她最知道,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还能策马狂驰,适才她还把春草送上来的干贝鸡肉粥全盅吞下肚,吃了个底朝天,饿得她都想舔碗底了,连菱香之后端来的一小碟甜酥饼她也没放过,哪里像有事的模样?
终于,老太医掀开略显松垮的眼皮子,慢悠悠道——
“没事儿。”
在场的人皆吁出一口气,傅松凛五指陡松,霍婉清都准备跳下榻了,老太医慢条斯理又道:“只是肚里有娃娃罢了。”
“什么?”霍婉清身子起到一半,曲肘撑着,瞠目结舌僵在那里。
傅松凛骤然从座位上立起,气息促急,一贯的从容姿态顿失。
“所诊无误?”他本能问出。
结果老太医不高兴了,脸整个拉下来,非常没好气——
“老夫切完王妃的右脉再切左脉,静心号过一遍又一遍,那脉象跳如滚珠,显示血留气聚,胞宫内实,不是怀了娃娃是什么?再有,男为左,女为右,左脉强的话是为男胎,右脉的话则为女胎,王妃左右两腕皆数强脉,老夫敢断定,怀的绝对是双胞。”
“什、么!”霍婉清又惊叫了声,双肘没能撑住身子直接躺平回去,一双手则下意识探到肚腹上捂着……根本还未显怀,就想护住在身体里头成长的小东西。
傅松凛尚不及反应,老太医又道:“王妃左右双脉皆强,但其中仍有细微差异,左脉的滑动要比右脉来得有劲力些,是故,老夫推断,王妃这次怀得不仅是双胞,还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
霍婉清小嘴张了张,却叫不出来,声音一下子全堵在喉间,险些连气都忘记喘。
“一男一女……龙凤胎……”傅松凛讷讷重述,脸色红到有些异常,好像血气全往脑顶上冲似的,但唇色却苍白得很,眼神微茫。
老太医望闻问切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端倪,老神在在道——
“王爷怕是高兴坏了也担忧至极吧?既欢喜一举得男也得女,也担心王妃的怀相与日后产子。”
老太医铁口直断啊,这话直中毅王爷一颗既庞大也脆弱的心。
傅松凛深深呼吸吐纳,用力稳住自身,不顾自己是朝廷重臣更是皇亲国戚的身分,抱拳朝老太医深深一揖。
“还请多多照看,只要能保顺产,有何医嘱或条件尽管示下,无有不从。”
***
老太医虽说怪脾气,但到底是医者仁心,没跟傅松凛一开始的质疑置气,很快便下达医卿,且语气傲然地保证——
“只要老夫说的这几件事都能好好遵行,老夫敢保证,王妃定然能顺产。”
开好安胎润血气的方子后,他临走前还来一记回马枪,冲着孕妇道:“别以为能糊弄老夫,若王妃该遵从的医嘱没守好,老夫每隔一旬过府请脉,一下子便知差池,让你想掩也掩不住。”
毕竟曾因难产而亡,还一屍两命,霍婉清这会儿哪里敢强,乖得像只鹤鹑儿似,拼命挂保证,一定会乖乖遵照老太医嘱咐。
尔后,婢子将老太医领出定静院,崔总管早已听闻喜讯,奉主子爷之命备上丰厚赏银,而老太医也不矫情,送来就收,然后再搭上王府的大马车,一路被送回太医院去。
第十四章 奇遇有恩赐(2)
定静院这边——
老太医一被婢子请走,傅松凛便直直走近将轻纱幢幔拨开,在榻边落坐。
一个乖乖卧平,一个倾身去看,都未能料到事情会是这般展开,两人四目交接静望了几息,霍婉清忽地浅浅牵唇。
她似乎忍俊不住了,蓦地笑出声来。“爷手上还抓着什么呢?”
是什么呢?傅松凛目光移向自己的手,发现左手一直握着,竟是一小木块。
他回首瞥了眼适才落坐的那张槐木圈椅,果不其然,一边的扶手被扳下一小块,正是他手中之物。
乍然得知她怀有身孕,他不自觉间手劲一出,才导致如此。
而他根本未察觉手里抓着东西,刚刚朝老太医抱拳作揖时也没能留意,直到此刻才被妻子笑问。
他放开那块小木头,然握得太紧太久,掌心因而出现明显痕迹,霍婉清遂捧着他的大手轻轻揉着,被他一把反握。
“……竟然还纵马狂奔上了岐芒山,还在山里不见了整整两天。”傅松凛不想还好,一想便觉后怕得很,俊容一下子刷白,胸膛鼓伏变剧。
霍婉清道:“不都给老太医诊过了,爷别再担心,我好得很呢,没事儿。”略顿,学起老太医的说词,咧嘴笑道:“只是肚里有娃娃罢了。”
傅松凛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改而摊掌轻覆在她肚腹上,什么变化也没有,依旧平坦柔软,却已悄悄孕育着两条小生命。
“爷欢喜吗?”霍婉清吐气如兰般问,夫妻俩在床帏内说着体己话,嗓声听起来格外轻柔。
傅松凛点点头,眉峰却微纠结。“本王自是再欢喜不过。但一次双胞,清儿怕要受苦了。”
她浑不怕地笑开。“我才不怕辛苦,凡事就听老太医的,怀相必然会很好,时候到了定能顺利生产。”
老太医给的医卿之一是要她适时适当地走动、活动,有这一点当说词,就不怕她家的爷拘着她,不让她踏出定静院或王府一步。
这一次她会让自己好好的。
她这个当娘的要先有底气,在宫房中成长的两孩子感受到了,就会跟着健康茁壮。
两孩子啊……她想着老太医的诊断,一开始是太过震惊,忙着厘清思绪和现状,如今心绪终渐缓下,她蓦地联想到一事——
“爷,这两个孩子莫不是先来寻我,跟我这个阿娘打招呼了?”
傅松凛先是一怔,但与她心有灵犀,很快便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何事。
“一男一女龙凤胎,清儿是觉着在岐芒山中巧遇的男孩儿和女娃儿,他们是两条童灵精魂,为投胎而来?”
霍婉清点头应了声,道:“还有那位在山腰结庐而居的老翁,都说岐芒山上大佛寺里供奉的送子观音十分灵验,观世音菩萨三十三法身相,要化身成一个老爷爷行走世间也并非不可能……我就想着,两孩子真是菩萨送给咱们的。”微微笑,眸底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