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哪天他不在她身边了,她真能有办法自己立起来吗?该不会旁人忽悠两句,她就被耍得团团转了吧?
「看来我还是得把你看牢些。」他喃喃低语。
「大少爷,您说什么?」汤圆没听清。
他一凛,清清喉咙,不自在地咳两声。「没事,我们继续买东西吧。」
「嗯!」汤圆眉开眼笑,用力点头。
接下来,她买得更肆意了,不仅买了好几床厚实又松软的被褥,连可以换洗的床单和被罩都买了,汤圆想到以后睡觉时不再只能垫着一张薄薄的草席,就觉得开心极了。
这还不够,邢晖又挑了两条毛毯,再拉着汤圆各买了几套新衣裳,连两个新收留的孩子也有分。
这一买,就到了黄昏日落时分,邢晖看看天色晚了,索性也不回村里,在镇上客栈要了间小院子,去草棚把可儿兄妹俩接过来,跟伙计要了四桶热水,两大两小都畅快淋漓地洗了个热水澡,再换上新买的衣裳。
可儿年幼,还不会自己沐浴,是汤圆带着她一起洗的,用了香胰子,将小姑娘脏兮兮的身子仔仔细细搓了好几遍,这才发现她的细皮嫩肉上有好些瘀青,背部还有些看起来像是鞭打的旧伤痕。
汤圆陡然心惊,这孩子是自己在外头流浪时撞伤的呢?还是曾经被凌虐过?
看着可儿趴在浴桶边缘,快乐地哼着歌,汤圆纵有满腔疑问,此刻也不忍心坏了小姑娘的心情,只是继续替她洗头发,用薰笼烘干后,紮了两个可爱的发髻,系上红头绳。
将小姑娘整装完毕后,汤圆让可儿看铜镜,镜中的小姑娘穿着月白色的衫裙,外罩珊瑚色的小棉袄,一双小巧的缎鞋上还绣着花,整个人看来清新可爱,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
小姑娘自己也看呆了,傻愣愣地瞪着镜中的形影。「姨姨,那是可儿啊?」
「是啊。」汤圆轻轻搂了搂她。「可儿觉得自己漂不漂亮?」
「好漂亮……」可儿喃喃道,实在无法置信,伸出一双小手捣住红嘟嘟的小嘴唇。
这个小动作萌得令人心软,汤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可儿怎么了?吓到了啊?」
小姑娘放下手,嫩声嫩气地开口。「可儿觉得自己在作梦。」
汤圆笑了,这傻乎乎的小姑娘啊,真是可爱。
她仔细端详可儿的五官,眉毛细细弯弯的,琼鼻翘得很憨怜,小嘴形状也好看,若不是长期缺乏营养,脸色显得黄黄的,发质也干涩枯燥,活脱脱就是个丽质天生的小美人。
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怎么就沦落到在外头乞讨流浪?
汤圆想了想,还是轻声问道:「可儿还记得自己的爹娘吗?他们还在不在?」
可儿闻言,本还笑意灿烂的小脸立即黯淡了。「可儿没有爹娘,只有叔叔婶婶。」
「那你的叔叔婶婶呢?」
可儿低头不语,一双小手揪着棉袄的扣结,看起来有些紧张。
汤圆微微蹙眉,将嗓音放得更柔。「叔叔婶婶是不是也不在了?」
「他们……还在的。」可儿呐呐地低语。
「那可儿和哥哥怎么不跟叔叔婶婶在一起?」
可儿闷不吭声,半晌,才小声说道:「哥哥说……不能说。」
汤圆一愣。「为什么不能说?」
可儿只是垂着小脑袋,小手揪得更用力了,一副心虚惶恐的模样。「姨姨,对不起,你别生气。」
汤圆拉下她搏成结的小手,轻轻握着。「姨姨没有生气,姨姨知道可儿有苦衷,没关系的。」
「真的没关系吗?」
「嗯。」
汤圆温柔地拍拍可儿,小姑娘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见汤圆对自己微笑着,神情不见丝毫责怪之意,心头顿时一松,却也瞬间委屈横堵,眼眶不禁泛红,盈盈的泪水一落,蓦地就抱着汤圆哇哇大哭起来。
「姨姨,可儿、对不起,可儿害怕……呜呜……」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着,说一句就哽咽一句,令人闻之心酸。
汤圆就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像这样抱着在邢府大厨房遇到的大娘哭过,也不晓得自己当时哪来的那么多委屈,就只是因为初次有个大人肯那样温暖地安慰自己,而不是动辄打骂,嫌她是败家的赔钱货。
那个大娘没有孩子,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地疼,用心教她厨艺,只是没过两年,大娘便因病去世了,而她又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没有人怜惜。
「可儿乖,姨姨没生气,不哭了喔,乖……」
汤圆哄着伤心的小姑娘,就像哄着当年的自己。
这厢,汤圆哄着啜泣的小姑娘,那厢,邢晖沐浴过后,也换上了新买的棉袍,温润的青蓝色衬得他气质更清雅了几分,尤其洗去了脸上斑驳的刀疤后,整个人犹如玉树临风,淡逸出尘。
自从罢官后,邢晖已经有许久不曾关注过自己的外貌了,但今日也不知为何,他有些刻意地打扮,用刮刀细细修整了脸面,墨发用一条青色发带束起,腰间甚至坠了块玉佩。
确定自己整理妥当后,他推门来到了屋外的小院子,夜色苍蓝,拂面的清风带着些微冷意,邢晖深吸口气,蓦地瞥见院子里一株石榴树下,那个半大少年正怔愣瞧着自己。
月色下,少年的身影显得单薄秀致,他自然也洗过澡了,全身上下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的棉袍尺寸稍嫌宽松了些,但长袖飘飘,倒也颇有些斯文仙气。
邢晖看着,忽地一凛,隔着些许距离,认真打量起少年的轮廓。
少年无疑是生得十分俊秀的,狭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耳垂极厚,嘴唇虽有些干涩,却透出红润之色。
邢晖越看他的长相,越觉得熟悉,待少年急促地上前几步,仰头与他对望时,他刹时愣住。
这五官、这相貌,不就正是那一位……
邢晖心惊地打量少年时,少年同样心惊地瞪着邢晖,两人四目相对,许久,邢晖总算自齿缝间挤出嗓音。
「你是……」
邢晖话语未落,少年眼角余光瞥见汤圆正携着可儿推开西厢房的门扉走出来,顿时心头一震,不顾一切地冲邢晖喊。
「爹!」
四下静寂。
邢晖只觉头顶彷佛有一群乌鸦嗄嗄飞过,而他眸光一转,正好与一脸惊骇莫名的汤圆相对。
大少爷,原来您有孩子?
他几乎能听见她那会说话的大眼睛如此问着他。
邢晖顿时有种含冤莫雪的憋屈感,冷着一张脸,两道凌厉的眼刀刷刷地往少年砍去——
「你,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