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娘拿过她手上的姜汤,搁到一旁,跟着握住她的手。「汤圆啊,大娘问你一句心里话,你能不能对大娘老实说?」
汤圆大概猜到丁大娘想问什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大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你那位主家的少爷?」
汤圆默不作声。
丁大娘心里一沉。「还真让大娘猜对了?」
汤圆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大娘,你莫担心,我知道自己的身分,大少爷在京城可是个大人物,我哪里能够肖想?」
这话里有着轻快的自嘲,却也有着某种沉重的忧伤,丁大娘虽然如年纪大了,毕竟也曾年少青春过,自然懂得女儿家的心事,如果这两个年轻人将来真能走在一起,她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就怕一切只是这丫头的单相思。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慎重提醒道:「你们孤男寡女,处在一个屋檐下,大娘是不会多嘴去跟人说,只是万一漏出些风声,被村里人知道,那可就不好了。」
「我明白,大娘,我会小心的。」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丁大娘拍拍她的手。「好了,你既然醒了,大娘这就先回去了,我那老头还在家里等我呢。」
「谢谢大娘,也帮我跟大叔说声好,麻烦你们两位了。」
「都多长的时间了,还跟大娘这般客套……好了,你好生休息,大娘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丁大娘风风火火地离去,汤圆呆呆坐在床上,将整碗姜汤都喝完了,还是等不到心上挂念的那个人进来。
大少爷在外间做什么呢?
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似乎是被大少爷抱在怀里的,汤圆蓦地心跳加速,扬起手来对着发热的脸颊猛掳风,好一会儿,总算感觉降了些温度。
现在她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异样吧,她深深地呼吸,鼓起勇气下床,披了外裳,系紧衣带,悄悄掀起布帘往外一瞧。
灶间里,那理应高高在上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对着灶膛口吹火呢。汤圆愕然,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大少爷,您在做什么?」
邢晖听见声音,抬头朝她望来,清俊的脸上不知何时沾抹了灶灰,一块一块灰白相间的,乍看之下竟像只无辜的小花猫,可爱透顶。
汤圆见状,禁不住噗笑出声。
邢晖愣了愣,半晌,像是忽然领悟她在笑什么,顿时黑了脸。
第五章 同居被发现(1)
他生气了。
就因她看着他沾染烧火灰的花猫脸笑了几声,这向来矜傲的大少爷就不高兴了,一直板着脸,连她想接手烧火的工作,他都不肯,坚持要自己替她热好了面,端来给她吃,然后就在一旁冷冷站着监督她,非要她把一碗面连汤都吃个精光。
吃饱喝足,她忍不住小小声地打了个饱嗝,抬头见他还是没好脸色,只得软着嗓音求饶。
「大少爷,您别生气了嘛,方才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了?你好着呢,为了担心我被房子给压垮了,连自己摔伤了都还不管不顾地赶回来。」
邢晖这语气不冷不热的,汤圆也听不太懂他这究竟是不是在讽刺她。
「大少爷……」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您这是在责怪我行事莽撞吗?」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她悄悄端详着,他现下一张脸倒是洗干净了,但怎么看起来比之前沾着烧火灰时更黑几分了?颇吓人呢。
她说话更小心了,嗓音放得软软的。「是丁大娘跟您说我摔伤了?哎,您别听她的,大娘就是太心疼我,其实我就是天雨路滑,才跌了一跤而已,都没什么事呢,您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邢晖冷笑。「是啊,你是挺好的,当着我的面说谎都面不改色了。」
汤圆一颤,一阵心虚。「哪、哪有啊?我没说谎啊。」
「没说谎?那你倒说说看,你这下巴的瘀青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手上、腿上那些伤口呢?」
邢晖点出一处,汤圆就慌忙藏一处,棉被拉得高高的,双手双脚都缩在被窝里,就连脸蛋也掩着,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邢晖见她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倒不知该气该乐了。「你也就这点能耐了,连谎话都说不好。」
「大少爷,我、我真的没骗您。」她呐呐地说。
他冷哼一声,懒得再追究,丢下一小瓶药油。「这是丁大娘留下来的,你等下自己擦一擦。」
「嗯嗯,我知道的。」她心虚得很,不敢再争辩,乖乖地拾起药油。
「这碗我拿出去了。」
邢晖拿起空碗,转身就要走,汤圆忙喊住他。
「大少爷,这碗您搁在灶台上就好,我等会儿去洗。」
他闻言,两道凌厉的目光砍过来。「你不是摔了腿吗?不在床上好好躺着,还敢再下来?」
「没事啊,我能走的。」见他一脸不信,她点头强调着。「真的,我这双腿可有力气了!」为了取信于他,她还用手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腿,哪知一个不小心打到伤处,一下子痛得龇牙咧嘴。
有这么傻的吗?连戏都演不好,邢晖简直都不知如何念她了。「看来老天爷待你不薄。」
「啊?」汤圆一愣。「什么意思啊?」
「要不就凭你这脑子,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的?」
这是说她聪明,还是嫌她笨呢?汤圆眨眨眼,看着邢晖一脸嘲弄的神情……好吧,应该不是什么好听话。
知道自己被大少爷嫌弃了,汤圆默默地嘟起嘴,邢晖看着她那像兔子一般无辜的小嘴唇,心下倒是有些好笑,气也消了一大半。
「要是不想以后真的成了个疠子,就认真点上药。」
「喔,好。」她点点头,也不敢多问那他一个人要做什么,顺从地拿药油在自己身上几个瘀青和擦伤处都抹了抹,这才在炕上躺下。
奔波了一日,汤圆也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坠入了梦乡,只是即便在梦里,她彷佛也怕自己睡糊涂了会越界似的,躺得特别有规矩,几乎可以说是端端正正的了。
邢晖刻意等里间没了动静才悄悄进来,凝望她僵直的睡姿好一会,确定她真的坠入梦乡了,一直强硬板着的俊脸才终于柔和起来,有了些微的笑意。
他悄悄伸手,替她拂了拂垂落额前的发丝,觉得手心有些痒,强忍着想摸那软嫩脸颊的冲动,过了片刻,才不甘心地吹灭了烛火,也安安静静地躺上炕的另一侧。
窗外依然雨疏风骤,窗内却是一室宁馨。
雨下到后半夜就渐渐停了,隔日一早,天气晴朗,阳光暖暖地照拂大地。
汤圆早早便起来了,见邢晖还睡着,也不吵他,蹑手蹑脚地梳洗过后就出门往村口桂花嫂子家里去,将昨日寄放在她家的独轮车及采买的各样物品推回来,还留了两根猪大骨当作是谢礼。
邢晖是闻着一股点心的甜香味醒来的,这味道十分熟悉,一时教他宛如回到从前,混淆了时空。
他记得自己年少苦读的时候,家里人心疼他,日日都会让厨房做各种点心,而他也将这当作自己刻苦用功的报偿,想着休息时能尝上一块,就能鼓足了劲继续读。
那时的他虽然时常端着少爷架子,一副神采飞扬、骄傲气盛的姿态,其实内心承受的压力几乎重得令他喘不过气。
只因他未满十岁就过了童生试,十一岁那年就得了秀才的功名,接着才十四岁,又成了最年轻的举人,还是当年的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