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默不作声。
「这张红帖写的就是对方的生辰八字,你把你的生辰八字也拿出来,我身为里正娘子,少不得为村里的人多操点心,就替你跑个腿,找个算命仙来合一合。」见汤圆没有反应,李婶眉头一皱,神色不悦。「你可别拿乔,都二十多岁了,也不是什么小姑娘,又生得颜色不好,脸上有斑,走路也难看,能有人家瞧上你,算是你的福气了,即便这姻缘算不上十分好,你能捡到,也是值了。」
丁大娘听这话说得不客气,实在忍不住,出声替汤圆帮腔。「我说里正娘子啊,你可别这么说话,汤圆自从进了我们村子,她是怎么吃苦耐劳地养活自己,是怎么与邻里和睦相处的,咱们有眼睛的都看得清清楚楚。就算她年纪稍微大了点,那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想替她作媒,也得多用点心。」
「我怎么就不用心了?我替她找了这么一户好人家,在这十里八乡也算是有名声的,哪里就值得她嫌弃了?」
「这户人家家境是不错,但兄弟众多,一个个又哪里是好相处的?再说我偶然听人说了几句,那林家的小儿子可不是个上进的,整日只会偷鸡摸狗,没个正形,性格还浮浪,他们村里几个漂亮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就没有没被他调戏过的。」
「年轻人爱风趣,说几句玩笑话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怎能这么说呢?就算他年轻爱玩,也不能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没有。」
「他家有田,跟着家里下田不就得了?何况他们又没分家,还怕公婆少了他们小俩口一口饭吃?」
「那分家了以后呢?总不能让汤圆跟着那小子喝凉开水吧?」
「你刚不也说汤圆最勤劳能干?就算那小子不养家,汤圆自己就能卖包子赚钱啊!」
「你这……」丁大娘说得火气都上来了。「岂不是把一个好好的姑娘推入火坑?」
「你哪只眼睛看我推她进火坑了?」李婶也跟着火大,拍桌而起。「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敢挑三拣四的,撑不死她!」
「你这人说话还讲不讲道理了?」
「在这桃花村里,我就是道理!你要不服气,咱们找人一起过来评评理啊!」
「你……」
眼见两位大娘一言不合,乌眼鸡般地斗起来,汤圆深吸口气,轻淡地扬嗓。「李婶,丁大娘,你们两个别吵了,这都是汤圆的不是,不该让你们为我的事烦心。」
丁大娘听闻此言,对汤圆越发不舍,李婶却是得意冷笑,「你这丫头,还算有几分见识,既然这样,我就把你的庚帖也拿给对方,让他们找个好日子来提亲——」
「不用了!」李婶话说到一半,便被汤圆淡声打断。「李婶,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你说什么!」李婶震怒。
「多谢李婶为我张罗,但我还不想成亲。」汤圆态度坚定,迎视李婶怒火中烧的目光,丝毫不畏惧。
「你这死丫头!该不会还肖想我家大郎吧?」李婶气得刷白了脸,陡然抬起手就一巴掌劈向汤圆。「不要脸的贱货!我儿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汤圆无端受了一记耳光,还来不及说话,丁大娘就为她抱起屈来。
「里正娘子,你别太超过了!你凭什么甩汤圆巴掌?」
「我就打她!这不知廉耻的贱胚,我就要打到她不敢招惹我家大郎!」李婶越说越气,还想再动手,汤圆却是稳稳地箝住她的手,不让她动弹分毫。
「你……」李婶又惊又怒。「还不快给我放开!」
汤圆眼神清正,语气坚定冷然。「李婶,我尊重你是长辈,不愿回手,但我汤圆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做事没有对不起良心的地方,当不起你这般侮辱。」
「我说你几句又怎样?谁叫你不自量力,胆敢勾引我儿子!」
「我说了,我跟李大郎之间清清白白,李婶就算不信我,也得信自己的儿子,还是你这个做母亲的觉得儿子都将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婶没想到汤圆竟敢如此与自己叫板,一时气到口齿不清。「你、怎能这样侮辱、我家大郎……」
汤圆不欲再与她争辩,转向丁大娘,放柔了嗓音说道:「丁大娘,我今日身上有些疲倦,就不招待两位婶子了。」
「没事,你进屋休息吧,我们这就走。」
丁大娘强拉李婶离开,李婶还不肯,一边被丁大娘拖着走,一边嘴上仍不服气地嚷嚷着。
「给脸不要脸的丫头,老娘愿意给你作媒,可算是你天大的福分呢!难不成你真要像邻村那个阿桃一样,等着官府来替你配婚?到时可没你拿乔的分!等着吧,我回去就让我那当家的去说一声,把你指给哪个色老头子当小妾,看你还会不会这么不识抬举!」
「你说够了没!快滚回你自家去吧!」
两个大婶拉拉扯扯地离去,汤圆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李婶的辱骂,确定两人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关上院门,转身回屋。
第三章 同睡一张炕(2)
才踏进屋里,就见邢晖挺拔的身子站在眼前,目光深邃地盯着她,她顿时有些窘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邢晖看了她良久,才淡淡开口,「刚才那位里正娘子一直都是这么欺负你吗?」
汤圆一愣,低声解释,「也不是欺负,她就是看我年纪大了,想为我说亲……」
「那跟她那个儿子有什么关系?」
「就……李大郎爱吃我做的包子,常来跟我买,他娘就有点误会了,其实也没什么,李婶也是慈母心肠,我再跟她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邢晖见汤圆一副打算息事宁人的模样,一股难言的滋味窜上心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
汤圆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大少爷,您干么一直这样瞪着我?是不是肚子饿了?我去煮点吃的……」
「笨蛋。」邢晖嘟哝地撂下一句。
汤圆一怔,没听清楚。「大少爷说什么?」
「我骂你笨。」邢晖不客气地说明。
汤圆愕然,又气又委屈。「我哪里笨了?大少爷可不能这样冤枉我!」
邢晖不满地瞪她,见她又把脸上的青斑补上了,思及她一个女儿家独自撑起门户实属不易,又无端端招惹上这般是非,也不知明里暗里究竟受了多少气,眼神越发沉冷。
他蓦然转身,甩了门帘进里间。
他这是在生气吗?谁惹他了啊!
汤圆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背影,伸手抚上还隐隐发疼的脸颊,又是委屈,又是茫然。
临睡前,汤圆照例给邢晖端了温热的洗脚水过来,邢晖板着脸,也不跟她说话,也不多看她一眼,汤圆郁闷地撇撇唇,木盆放下就走,索性也不理他。
汤圆看似赌气,但心里还是挂念邢晖的,在灶间里转了一阵子,一面悄悄听着里屋那头传来的声响,等到邢晖泡了脚,上了床,又过了好一会,一片静寂无声,想是邢晖已经睡沉了,她才默默收拾好东西,回柴房睡觉去。
半夜,外头忽然刮起风来,呼呼作响,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细雨打上前院的石榴树,滴滴答答地入了邢晖梦里,彷佛化成血流,滴在那金銮殿里的白玉阶上,又像刑场上刽子手刀刀斩落的人头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怵目惊心。
「我邢氏一门忠烈,竟会养出这般贪生怕死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