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顾右盼,见油纸伞被自己抛在不远处,伸手过去欲拿,他抢先一步弯去,将伞捡起,在她头顶撑开。
圆形的伞面挡住了一朵朵飘落的雪花,彷佛展开了一个温暖安逸的世界,她在伞下无忧无虑,只须仰头看他,看这个守护自己的男人。
她觉得安全了,便又软绵绵地撒娇起来。“顾晏然,你怎么才回来啊。”
他心弦一紧,目光下意识地飘移,半晌才朝她伸出手。“先起来吧。”
她看了看那厚实的大掌,指间还有几个弓箭磨出来的薄茧,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这是双好看的手,好看又温暖。
柔萸缓缓探出,搭上他的手,却不是偎在他的掌心,而是与他十指交扣。
他有些震惊,愕然望向她。
她抿唇一笑,心甜也害羞,却仍坚持紧紧扣着他。“你牵着我走,不许放手,不然我可是会跌倒的。”
这话半撒娇半威胁,顾晏然一凛,拿她没辙。
“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让她稍稍扶握着自己半边臂膀,带着她缓缓地往山腰处走,伞面不够大遮不了两个人,他悄悄将伞面移向她,将她护得周全,自己半边肩膀却是落了雪,湿湿凉凉的,他也浑然不在意。
两人并肩而行,男人披着玄黑大蹩,女人一身娇俏的海棠红,相互辉映,身影如此亲密和谐。
蓦地,一阵狂风大作,雪粒如冰珠一颗颗地打在两人脸上,渐渐地便有些视线不明。
顾晏然皱了皱眉,展臂替身旁的姑娘遮挡风雪,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嗯,我没事。”她故作轻快地应道,可他分明瞥见她秀眉紧颦,显然正勉力忍着痛楚。
大雪纷飞,两人行走越发艰难,顾晏然想了想,带着温岁岁走上另一条岔路。
她觉得奇怪。“这不是下山的路啊,要去哪儿?”
“你脚上有伤,不便行走,前头有一间小屋是给山上的猎户休息的,我们去那儿暂时躲一躲,避过这阵风雪。”
他撑着伞,用自己的臂膀护着她冒着风雪往前,约莫半盏茶时间,两人躲进了小屋里。这屋子是由木头搭建的,屋内空间不大,只简单地搭了张木床,一张木几,几张椅子,墙边还挖了个能烧火的炉子,堆着一捆一捆的干木柴。
温岁岁脚踝痛着,一进小屋便自行脱了斗篷,坐在床边休息,顾晏然也解开大髦,抱起一捆柴薪点燃火摺子。
柴禾熊熊焚烧,室内冰冷的空气顿时就暖和了起来,顾晏然转头见温岁岁安静地坐着,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心头不由得一软。
他身上带了个水囊,此刻里头的姜茶仍是温热的,递给温岁岁。“喝点姜茶,暖暖身子。”
“你自己喝吧,我还不渴。”她担心这水囊里的茶水不够,别是她喝了几口,他就没得喝了。
彷佛看透了她的忧虑,他淡淡一笑。“放心喝吧,这水囊装满了的。”
“嗯。”她这才接过水囊,颇为节制地喝了一口。
顾晏然拉了张小板凳,在她面前坐下。
温岁岁愣了愣。“怎么了?”
“你不是岁了脚吗?我瞧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这是推拿的药油。”
她讶然。“你怎么连这个都有啊?”
“我今日便是送这些常备的药材和伤药去慈幼堂的,顺手就留了一瓶。”他瞥她一眼。
“你要自己脱鞋,还是我帮你脱?”
他问话的口吻怎能如此自然啊?
她有些哀怨,难道只有她觉得他替她推拿脚踝是一件很暧昧很羞人的事吗?只有她的小心肝跳得乱七八糟的?
温岁岁嘟了嘟嘴,小小声地嘟囔。“我自己来。”
她理了理裙裳,略侧过身,遮遮掩掩地脱了棉靴。
“袜子也得脱。”他提醒。
“……知道了。”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罗袜也脱了,露出一只光洁莹白的脚丫,脚趾一个个犹如珍珠似的,透着粉嫩的颜色,足弓形状玲珑,线条秀气纤美。
正常男人看到这般纤巧的嫩足,怕是早就心猿意马了,偏他还能板着一张脸,眉眼不动地只盯着她瘀肿的脚踝,像老夫子似的训斥。
“都肿成这样了,怎么不早说!”
怎么说嘛,方才两人可是顶着风雪行走,总不能还像上回似的耍赖要他捎吧?那可不累坏了他!
温岁岁眼神闪躲,贝齿轻轻咬着樱唇,一语不发。
他又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倒了些药油在掌心抹开,就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哎呀!”她心韵顿时跳漏一拍,下意识想躲,只觉得被他大手圈住的肌肤整个发烫起来。
他却稍稍加重了手劲,不许她躲。“怕痛也忍着。”
她才不是怕痛呢,是怕羞!
温岁岁在心里暗自腹诽,他却像是丝毫未曾察觉她的羞涩,一本正经地替她揉起脚踝,她咬唇忍着痛,更必须忍着的是那一阵阵异样酥麻的感觉。
这人真讨厌啊!
她默默在心里暗骂,偷偷瞪了男人一眼,却意外地瞥见他耳根似乎隐隐地泛红,她再仔细一瞧,他握着她脚踝的大手也不是那么稳定的,偶尔会发顒。
原来他也紧张啊,真会装呢!
确定了顾晏然并不如表面那般镇定,温岁岁心口顿时就软融融的,凝睇他的眼神也不知不觉地温柔起来,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其实啊,她能感觉到这男人对她也是有意的,他心里有她。
温岁岁甜甜地抿唇微笑,渐渐地忘了害羞,只想和这个男人再更亲近一些,再多了解他几分。
“我问你啊,你为何要对慈幼堂那些孩子那么好?”
他动作一凝,很快地又继续推拿起来。
没等到他的回应,她也不气馁,自顾自地猜测起来。“是不是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让你特别地感同身受?你以前吃过在外边流浪的苦吧?”
类似的问题,其实在前世她就曾以国公府小姐的身分问过他,只是他总是淡淡地带过,不愿多提。
这回他有了反应,语音微微干涩。“为何要问这些?”
“我好奇啊,不能问吗?”
顾晏然心弦一动,抬起头来,与一张神态似撒娇似俏皮的容颜相对,那潋滟着盈盈水波的明眸格外柔情。
他一凛,又敛下眸。
“这样吧,你不肯说,那我来说,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就行了。”她自顾自地订了规则,也不等他同意,娇脆的声嗓便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咚不休。“你幼年时出身于耕读世家,牛也是个兴旺的家族,家中长辈应该颇有学识,才替你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布政施,海内晏然,你家中的长辈必是对你有大期许的。”
他默然不语,替她推拿脚踝的动作却有些凝滞起来。
她知道自己肯定猜对了,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可惜家乡遭了灾,又有外族入侵,战火绑,饿殍遍野,流民四起,家族长辈便决定南迁,孰料在路上失了防备,遭到贼寇抢劫,和亲人失散了,混入流民堆里,一路行乞,勉强保全自己……”
他不只是混入了流民堆,甚至差点死在一群饿昏了头的流民手里,他们想将他炖了吃,吃夜脱逃,却是四顾茫然。
温岁岁打量着顾晏然逐渐冰冷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又猜对了……事实上也不完全算是,前世她曾悄悄命人去调査他的过往,虽然得到的信息不多,总也是有了大致的轮廓。
她为他心痛,嗓音都有些低哑起来。“你可曾尝试去寻找自己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