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炫也在一旁帮腔,他真心觉得自己姊姊值得更好的,何必苦苦去巴着一个三心两意的男人?
温承翰说不过自家女儿,头痛不已,他是讲究世俗礼法的读书人,可他同时也是一个心疼儿女的父亲,他做不到为了循规蹈矩而牺牲女儿的婚姻。
“那就……再看看吧。”温承翰暂且让了步。“横竖离春阐还有段日子,待邹家大郎考完了,我们两家再议婚事不迟,我先写信给你们大伯父,探探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侍郎府果真瞧不起我们这门穷亲戚,有意作践,我也不会将自己脸面拉下来由他们糟蹋!”
温岁岁闻言,心口震动,既欣喜又有些难言的酸楚。
不是所有父亲都能这样为自己女儿的幸福着想的,至少在前世,她的婚姻就只能顺从家族的安排,必须为家族带来利益。
她抱住温承翰的臂膀,做小女儿态轻轻摇晃着。“爹,我就知道您对女儿最好了。”
温承翰难得受到女儿这般撒娇,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就连温炫这个老令他气得横眉竖目的不肖儿子学着姊姊来摇晃他另一条臂膀,他也觉得胸口暖暖的,看这不肖子也顺眼许多了。
室内一派温馨,沉香适时送进来亲手做的宵夜小食,温岁岁姊弟俩抢着吃,气氛更欢乐了。
***
秋去冬来,腊月初,清河县城降下了初雪,这场几乎席卷半个安州的疫病也终于得到了控制。
先是在清河县,顾晏然提议的种种防疫措施在县令温承翰全力支持下,号召全城所有的百姓响应,之后扩散至清河县辖下每个村落,有病的隔离用药,没病的勤于保持卫生,并在自家屋舍及周遭的环境用草木灰和白醋做好彻底的消毒。
为了使无家可归的流民得到妥善的安置,顾晏然提议以役代赈,组织灾民们去修堤防,重建家园,以此获得温饱,县衙也可撙节支出,不至于寅吃卯粮。
因这些政令确实都见了效,温承翰便上书至安州知府,知府大人下令全安州通行,温承翰这个新上任的县令也得到了上峰的赏识与嘉奖,在清河县百姓心目中也真正成了个青天大老爷。
父亲的声望日渐升高,温岁岁两姊弟也因积极参与各项慈善活动,并游说城内富商仕绅鼎力赞助,推动慈幼堂、安养堂、惠民药局等救济贫苦百姓的设施,得到了民众的爱戴。
为了赈灾及消灭疫病,这段时日整个清河县城由上至下皆是忙忙碌碌,负责主事的顾晏然更是率领张大壮等一群得力手下,忙得每日约莫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他为县衙及百姓劳心劳力,温岁岁自然也有了理由隔三差五亲手熬药膳送去给他吃。
有清润滋补的参竹煲老鸭,有养胃健脾的白胡椒猪肚汤,最常做的便是一道舒痹汤,对于缓解风、寒、湿所造成的痹症,颇有良效。
“这舒痹汤是我用上好的蹄筋熬的,空闲时记得喝一碗,莫要只忙着工作,身子骨要顾好,况且这天越发寒凉了,你腿上的老毛病随时会复发,更要精心照料着。”
每每送药膳过来时,她总这样唠唠叨叨地叮嘱着,顾晏然不免感到些许不自在,也有些疑惑。
“你如何知晓我腿脚有毛病?”
她一凛,眸光闪烁,看似有些心虚。“总之你好好吃这些药膳就是了,总是强身健体,于你有益的,对了,这药膳也有张大哥的份,给他也喝一些,别说我偏心啊!”
她这般时常过来送药膳,又或者找各种借口来协助处理一些琐事,久而久之饶是粗线条的张大壮也看出了一丝端倪。
这日,正值腊月初八,今日温岁岁不送药膳了,改送一锅腊八粥,两个大男人在顾氏药材行后院分了吃。
那熬得温软绵密的甜粥一入口,张大壮不由得一阵舒爽,登时就感慨道:“你说这温姑娘明明是个官家小姐,却是日日钻研这灶上的手艺,性格也挺好的,亲切善良,一点没有千金小姐的臭脾气,将来不晓得谁能娶了她,这辈子可有得享福了!”
顾晏然闻言一凛,握着羹匙的手在半空中微微停滞了一息,却是故作若无其事。
张大壮见他没反应,索性直接开门见山。“你也别装傻,连我这个大老粗都看出来了,那温姑娘肯定是相中你了。”
顾晏然默然不语。
张大壮继续叨念。“照我说啊,头儿,你们俩就好像那戏文上说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月老他老人家给牵的红线……”
一根羹匙猛地塞进张大壮嘴里,他一愣,呜呜有声地抗议着。
顾晏然冷冷瞥他一眼。“你这嘴就这么闲不住?吃你的粥!”
张大壮吐出羹匙。“不是啊,头儿,我这不也是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吗?我知道你心里有个姑娘,可人家都已经走了,你还要为她守几年?咱们大男人,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辈子才有个盼头啊!”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管好自己就好。”顾晏然看似冷漠。
张大壮仍不死心。“头儿,咱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温姑娘三番两次来见你,你要是真烦了她,早就把她踢到天边去了,可你没有,你容忍她找各种借口亲近你,容忍她对你笑,向你耍赖,指使着你做这个做那个……你自己说说,你要是心里没让温姑娘给占了个位子,能到现在还舍不得推开她?唬人呢!”
顾晏然咬牙不语,心海倏地强烈翻腾起来,一只手下意识捣住胸口,抚着那根藏在怀里,一直随身携带的木头发簪。
张大壮见他神情郁郁,明白自己怕是戳中了他心头痛处,倏地懊恼不已,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唉,我这人就是嘴贱,这嘴一天不胡叨叨些什么就发痒……头儿,你就当我没说啊,别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张大壮离去后,顾晏然独自伫立原地,怅惘地出神。
片刻,他从怀里取出发簪,簪头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正是他费尽心血所雕就的。
兰花是她,发簪是他的情意。
他曾以为,此生不会再为任何女子而心动,可偏偏遇上了温岁岁,一个与她的乳名同名的姑娘。
他不想耽误这个对自己彷佛情根深种的姑娘,总想着应该远离,却又莫名地眷恋不舍。
他想,或许自己是将这姑娘当作是她的替身吧,因为这两人的一颦一笑,有太多相似之处。
可不该是这样的,温岁岁不是程沐兰,他也没有资格将任何女子当成是她的替身……
是该做个了断了。
当这样的念头浮掠过顾晏然的脑海,他竟感到一股强烈的心痛,难以呼吸。
***
腊八节过后,天空一直是阴沉沉的,浓云密布,却也未曾再降下第二场雪,只是气温寒凉。
因温炫生了场病二这几日温岁岁便一直在家里陪着弟弟,读书给他听,待他病情稍微好些又逼着他练毛笔字,直把温炫闷得恨不得自己的病快快好起来,好让姊姊尽管去忙,别再这么盯着他了。
其实他就是因为天气冷犯了气喘的老毛病而已,而且自从跟着师父练五禽戏,今年他犯病的症状已经没以往那么严重了,偏是家里人都紧张,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差点没把他困在屋里闷到发疯。
终于在今日,大夫宣布温炫的病好全了,温岁岁也终于放过弟弟一马,一早便钻进灶间蒸了好几屉茯苓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