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两位公子今日是想作何消费?是要在这楼下大厅欣赏歌舞,还是到楼上开个包厢,点几位姑娘服侍?”
温岁岁眼眸一亮,有些兴奋。“要怎么点?有什么规矩?”
顾晏然一愣,侧首一看,只见她满脸好奇,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她这是忘了自己来白花楼的目的吗?
顾晏然清清喉咙,暗示性地睨了温岁岁一眼,这才对明珠夫人淡淡问道:“听说贵楼的花魁今夜会当众献舞,不知可有此事?”
“原来两位公子是为了我们丽娘而来。”明珠夫人嫣然一笑。“既然如此,请随奴家过来,前排的贵宾席正好有两个位子空了出来。”
明珠夫人唤来手下的管事,安排两人入座,并送上酒水点心,款待得十分殷勤。
温岁岁一坐下便左顾右盼,显然对男人们平素呼朋引伴、饮酒作乐的烟花场所相当之兴致勃勃。
顾晏然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温姑娘。”
她没听见,仍是兴味盎然地张望着。
“温姑娘。”
还是置若罔闻。
他吐口长气,有些恼怒了。“温岁岁!”
这回她总算听见了,侧过一双秋水明眸,笑眯眯地瞅着他。“对嘛,你就该这样喊我,这样我才能听得见啊!”
顾晏然闻言一愣,所以她先前是假装听不见,就为了引诱他喊她的名字?
她忽地凑过来,在他耳畔轻吐兰息。“你再喊一次?”
他整个人一震,耳朵尖不由自主地热了热,连忙正襟危坐,躲开姑娘家似有意若无意的挑逗。
温岁岁分明感受到他的不自在,樱唇浅勾,笑意明媚。
她不再闹他,眸光在周遭缓缓梭巡过,大厅内设的座位几乎都已经坐满了人,有看似斯文儒雅的公子哥,也有脑满肠肥的富家少爷,她看了好片刻有些窘迫地摸了摸眉角,只能再度倾身向顾晏然,低声求教。
“你有没有看见那邹文理坐在哪儿啊?”
顾晏然一怔,见她神情微赧,若有所悟。“你认不出他?”
她更窘了,端起酒盏,借着饮酒的动作掩饰尴尬,小小声地嘟囔。“那么多年没见了,一时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吧。”
主要是原主本人的记忆,对这个未婚夫的印象就是很模糊啊。
“哎呀,你别一直看我了,快帮我找人啊,阿炫说他看到邹文理的时候你也在一旁,几个时辰前才见过的人,你总比我认得出来吧。”她毫不客气地催促起他来。
顾晏然无奈,只得寻觅起来,但说也奇怪,他自认自己有几分认人的本事,可这满大厅的公子少爷,他竟是没看见邹文理和那位温家的公子。
他分明听见他们两人说要赶着来这百花楼占座看花魁献舞,莫不是改了主意?
顾晏然正狐疑时,大厅的灯火蓦地暗下,只见前方高起的舞台降下了一面轻纱帘幕,无数的玫瑰花瓣从空中洒落,清悦悠扬的琴声中,一道曼妙的倩影翩然舞动起来,身姿隐在帘后若隐若现,更加引人遐思。
蓦地,一阵急促的琵琶拨弦,女子舞动的韵律快起来,纱帘飞扬,那道娉婷的倩影来到人前,穿一袭湘妃色的霓裳羽衣,朱唇粉面,白玉为骨冰为肌,正是百花楼闻名遐迩的花魁张丽娘。
“好!”
众人喝采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
温岁岁此时也顾不得邹文理身在何处了,只顾着欣赏台上佳人的舞姿,一边饮酒一边赞叹。“果然是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你发什么呆?喝酒啊,这梨花白酿得挺好喝的。”
她兴致盎然地催促着顾晏然,似乎已完全沉浸于周遭的气氛,浑然忘了今夜来此的目的,顾晏然看着,不禁有些傻眼,只得也端起酒盏,陪着饮了几杯。
随着乐曲来到最后的高潮,台下的男客亦是蠢蠢欲动起来,众人都在等待花魁一曲舞毕时,那挽在藕臂间的彩带一甩,会勾住哪个男人。
彩带勾住谁,谁就是张丽娘今晚的入幕之宾,一夜风流到天明,那可是极乐无限啊!
琵琶拨落最后一个音,只见花魁一个轻盈的扭腰,犹如天女散花,手上的彩带往台下的贵宾席流云般地甩来——
勾住了一个相貌堪称绝色的男子。
温岁岁震惊地睁圆了眼,即便她事前并不知晓这百花楼花魁的规矩,此刻见四周叹气声,此起彼落,满大厅的男人都朝她身边这个人投来又羡慕又嫉恨的眼光,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是让花魁给瞧屮了啊。
温岁岁似笑非笑地睇着身旁的男人。“你挺有艳福的嘛。”
顾晏然听出她话里的嘲讽,耳根瞬间又浮上一抹难以察觉的绯红,故作冷然地横眉瞪她。
“胡说什么?起来!”
话语一落,也不等她反应,他便甩开缠上肩臂的彩带,迳自拉她起身,在花魁与所有人愕然的注视中匆匆离开。
大厅内起了骚动,好些人责骂这个幸运儿不解风情,替站在台上花容失色的花魁忿忿不平。
顾晏然可不管旁人怎么骂,直接就拉着温岁岁往外走。
之前领他们入座的管事见状,迅速迎过来陪笑道:“两位公子这就要走了?”
顾晏然递去一个沉甸甸装着金元宝的荷包,淡声问:“其实我们是来找人的,敢问管事,可见过一位姓邹名文理的年轻举人?他和京城温侍郎府的大公子今晚应该是来了百花楼。”
管事一想,立即会意点头。“邹公子和温公子确实来过。”
“那他们如今人在何处?”
“那温公子的小厮来送信,说是京城府里出了点事,他和邹公子便先行离去了……两位坐的贵宾席就是他们俩空下来的位子。”
这么巧!
顾晏然与温岁岁交换一眼,温岁岁想了想,追问管事。“那你可知晓温邹两位公子住在哪间客栈吗?”
“这在下就不晓得了。”管事摇头。
“既然如此,多谢贵楼的款待,我们这就告辞了。”
没等管事再挽留,顾晏然圈住温岁岁手腕,拉着她就走,两人来到街道上,他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这才驻足望向她。
她垂着媒首,不知在想些什么,罩着他宽大的斗篷,更显得她身形纤细,隐约似有一丝娇弱。
顾晏然胸口一紧。“你还想去见他吗?”他压低了声调,嗓音微哑,似是怕太高声就会惊动了她。
‘温岁岁心中一动,缓缓抬起头来。“若我想,又如何?”
他目光似是一黯,微微抿了抿唇。“那我还是陪着你,我们一间客栈一间客栈去问,总会找到人的。”
他真的愿意陪她去找人吗?
她深深地凝睇他。“可是都已经这么晚了……”
她嗓音细细的,像猫儿叫唤似的,带着些许试探,些许不确定,他以为她是在猪徨,胸臆越发一堵。
“你莫难过。”他低声安慰。
她一愣。“啊?”
“今晚见不到人,明日也是可以的,我们就在这春溪县多待几日,总会让你见到他。”他语气坚定。
还真的要让她去见那邹文理啊。
她眨眨眼。“你就这么希望我与他相见吗?”
他一凛,默然不语,墨眸如海,深不可测,她努力分辨着他眼里潜藏的情绪,希望那是对她的在意。
她微微一笑,忽然自顾自地转身,往街道另一头走去,他也不问她去哪儿,只在她身旁默默地跟随。
她踩过街道的石板,踩过泠泠月色,踩过他拉长的影子,终于在走上一道弯月形的石桥后,她停下来,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