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不着头脑,“怎么啦?我待会又要再叫车──”
“你和他在交往?”他劈头问。
“没啊!怎么这么问?”
“吃顿饭有必要穿这么隆重?”他眯眼打量她一袭柔美的贴身洋装。
她朝自己身上一瞄,不以为然,“哪隆重了?不过就是裙装,鞋跟高一些……”
“你平常见我可不是这样。”大概自觉追求他无望,范柔在他面前越来越随心所欲,不大妆点,有时跳完舞臭着一身汗也来赴约。
她没好气道:“有什么办法?我爸说要向人家道歉就得诚心一点,不准邋里邋遢敷衍人家,你以为我喜欢穿高跟鞋?”
“道歉?道什么歉?”他眉一挑。
“我嘴快,直接拒绝他啊。”她嘴一撅,“我爸说很失礼,要向他赔罪。”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一去还能脱身?”他冷笑。据他所闻,应天培想要的女人很少要不到,真假绯闻没断过,没想到他真看上范柔,向她父亲施压。想必范柔拒绝他时毫无转圜空间,才会用了这么不够高尚的间接手段。范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范柔这性子如何能勉强?
他看了看她,莞尔道:“你去吧,我相信你应付得了。给你一个钟头,够你赔罪了,一个钟头后回到这里,行吗?”
她楞了楞,他还想见她?最近他们见面的频率明显高了点,她已在暗自担忧他会对她生腻,不敢对他多作任何要求,但他……
“夏翰青,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她脱口而出。
他美目瞬间波动,但目光笔直对着她,没有闪避。她猜他大概又会说上模棱两可的成语或是乍听有理实则歪理来搪塞她。她从未对他答案里的真心追究过,就是怕他警戒心一起,连这些暧昧都宁愿收回,也不给她奢望,她的确是鸵鸟!
“小时候看牙医,医生为了哄我,都会塞给我一些卡通贴纸,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吻跟那些贴纸一样想哄谁就给谁?”她还是按捺不住挑明了,“不会的,你的吻很珍贵,你给了我是因为你有一点喜欢我,对吗?”
她丰润的小圆脸漾着光采,睁大的黑眼中却晃着一抹不安,他看在眼底,沉吟片刻,抬起头道:“是,我是喜欢你,不止一点点。”有别以往的含蓄,他爽直坦承。“你开心了吗?”
等待答案时她原是紧抿着嘴,握紧了拳头,一副备战姿态;一听见他的回答,她慢慢地松开眉头和唇角,终至喜笑颜开。她向前很快搂了他的腰一下,万分欢喜道:“你等我,我等一下就回来。”
目送她招了计程车离开,他回了神,返身走回大楼。
在这空档的一小时,夏翰青反复诘问自己,他刚做了什么?那张充满企盼的孩子气脸蛋竟让他心口合一地说了真心话,但以后呢?他能任凭情愫滋生而不动摇吗?
他心神不宁地处理手边公务,一小时很快过去,范柔意外地并未出现,简讯亦未捎来消息;两小时后,她仍然芳踪不明,发了询问简讯却持续未读状态。
无法再等,他离开公司,依约出席了程如意娘家亲族长辈的饭局,暂时投入应酬氛围中,消解他的忐忑不安。
饭局总会结束,他注意力不得不回到范柔身上──她失约了。打了几通电话无人接听,简讯显示未读,她连瞄一眼手机的机会都没有吗?莫非他小看了应天培?年轻的范柔未能招架得了他的攻势?
喉口感到一股暗黑涩味袭来,他回到私人住处,在五味杂陈中度过漫长的一晚,始终未等到她的只字片语。
***
高跟鞋足音在附近跶跶响起,夏翰青耳尖,不是熟悉女职员的足音。
一夜未熟寐,他五感仍敏锐,敏锐到刚刚结束的闭门会议里,他父亲的每一句话听起来皆有含沙射影的意味,他提出的每一项策略都遭四两拨千斤地否决,令他不得不这么揣测,夏至善与外室同居这段时日,心境产生了何种变化?他们父子俩并肩作战这些年──不,是他戮力贡献策略,为夏至善在集团里深耕实力的这些年,并未为他赢得百分百的信赖吗?
抬头一望,夏太太程如意缓步走进他的私人办公室,他面露讶异。“妈怎么来了?爸刚离开公司。”他离座与她一同对坐沙发,谨慎地看着她。
除了春酒宴或尾牙,程如意绝少以夏太太身分在公司走动,尤其与夏至善分居这段时间,她几乎已在社交场合中销声匿迹。夏至善公然与外室郭家宜连袂出席几个重要场合,间接证实了婚姻已走到尽头,程如意此时现身有何用意?
“就是知道他不在我才来的。”程如意冷嗤。
他垂眸一想,会心一笑,“妈是想看斐青吗?何必麻烦,我请他上门拜见你也是应该的。”
“不必。我今天心血来潮,想见识见识让你父亲疼入心的小儿子长什么模样。人人都说他是美男子,我刚经过业务部瞄了几眼,也还好嘛,不如我大儿子顺眼。”她拂了他鬓角一下,表情轻松,语调却掩不住酸涩。
“妈是自己人都好。”他笑。
“是啊,我当你是自己人,你爸却连自己人都挡。”她口吻含着怨气,“我都听说了,他最近推动董事会改了内规,各事业体的总经理不得身兼总管理处的任何职务,他这是冲着谁来呢?这不把你卡死在这位置上了?”
“……”他表情凝结,半晌道:“或许,爸认为我守着这块好,夏家不是化工起家吗?就算称不上集团里的金鸡母,也是稳扎稳打的生意。”
“那这两年你为他主导的几个购并案和投资案又怎么说?你能力绝不止于此,不让你插足总管理处,他想为谁开路?”
“妈──”他按住程如意轻颤的手,转问:“你可认得范宝田?”
“范宝田?”程如意回想了一下,“不认得,但听过。你爸生意物件多,我不可能都认得。去年他在我面前提过一次,他挺中意范家女儿,有意撮合你们认识。我不同意,范宝田起家生意名声并不好,来往的人不单纯,生意也多是局限南部或是在地,土地是有不少,靠着土地开发赚了满盆钵,但范家那儿子听说没什么手段,将来顶多替家里守成。我认为范家对你没什么助益,当下否决了你爸的念头,他也没再提起。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在想,爸爸心里有他最好的安排,只是最好的安排不见得在我身上。”他口气温和,心底俱是凉意。
他父亲竟是如此深谋远虑,连他的婚姻能带给他多少势头都算计到了?范宝田和夏家没有一点利益牵连,不过是地方上的生意人,触角几乎只及于南部,也就是彻底的局外人,就是成了亲家也无法将他推上集团顶峰。他父亲宁愿将他局于一隅,削弱他的发展可能性,是怕将来他到手的东西绝不拱手让人吗?他父亲如此防患未然,是在为另一个人披荆斩棘?
“这么多年了,你战战兢兢,到现在还想称你爸的心吗?”程如意质问他。
他望向前方墙上的挂画,那是他刚升任这个职务时他父亲赠送他所收藏的名家版画,命名为“守门人”;当时他以为那是父亲深层的祝福,祈愿他为夏至善守住基业,不教起家根基落入其他叔伯以及外来股东之手。近日他思绪渐渐清明,守门人就是守门人,没有更多,不致于更少,未来开疆辟土不再是他的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