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调奇异地温和,不像平时在公司即使面色平淡,声音却隐含不怒而威的力道,让人提心吊胆。然而话一出,范柔惫懒的眼皮却陡然圆瞠,捧着咖啡杯的两手僵在半空中。
她想起夏萝青少女时常放嘴边的话──“我哥聪明,骗不了他的,还是想点别的吧……”
范柔自恃伶俐胆大,从不惧怕挑战,但这一刻,这一刻她朝后怯缩了一下肩,几不可察的隐微变化落入了夏翰青眼底。他轻轻笑了起来,向前将她手中的咖啡杯搁下,倾下脸看着她光度转暗的眸瞳,继续说道:“喜欢一个人不用太多道理,但长久挂记一个人总要有点理由支撑。小兔同学,当年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我很好奇。”
“……”她紧抿着嘴,徐徐抬起眼睫,与他的视线交接,壮起胆子为自己开脱:“你多心了,哪有什么事。”一出声气势明显弱上几分。
他无声呵口气,从她对面的座位上站起,绕过茶几,直接在她身边并坐。他侧看了她数秒,冷不防挨近她。一连串动作令她困惑又惊愕,他的脸偎靠得相当近,她几乎可以对着他的睫毛数算;他眉眼俱扬,唇角浮起了鼓励的笑意,“怕什么?你都敢偷亲我了,有什么难得倒你的?说吧!我洗耳恭听。”
脑海轰然一声烟火炸开,范柔霎时呆楞,半张着嘴,脑袋里的烟火仿佛窜出她的耳根,蔓烧至她胸口。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第一次亲他时还是第二次知道的?如果是第一次就知道了,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承受她第二次偷袭的?为何事后他还能若无其事与她互动?又为何迟至今日才点破她?
连串问题当头崩落,没有一个问得出口,尤其当这个男人离自己这般近,近得她的思绪被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暗香严重干扰;两人僵持好一会儿,她期期艾艾说出口:“你──你给我一点……空间,我就……回答你……”
夏翰青禁不住被她的窘态逗笑了两声,扳直上身拉远了距离。他一给出空间,她霍地弹跳起来,疾箭般从他前方窜逃;他反应及时,展臂攫住了她的手腕,一收手便将她拽回沙发,慢悠悠道:“你这一走是打算以后不再见我了?”
她一听,像被句咒语镇住,整个人安静下来,慢动作偏头觑望他;他朝她释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她发现他今天笑得比往常还频繁,多到她不太适应,他还是板着脸比较令她心安。
“什么意思?”她小心翼翼问。
“你不是喜欢我,想经常见到我?”
“……”他今天是怎么了?说话毫不含蓄,她也会觉得丢脸的好吗?
“那就把话说清楚,从实招来,不许避重就轻,我就如你的愿。”
第8章 爱在心如止水时(1)
明知夏翰青丢出的是一个裹着糖衣的毒饵,范柔竟是认真地考虑了半晌。
他看透了她,就算他们永远只能是朋友,她仍然会接受提议,不管从何种角度考量,她既没得到过他的心,遑论失去?实际上她没什么好损失的。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启齿。
“认识你那学期,班上最后半个月发生了一件事,你一定不会忘记。”她垂眼看着自己的膝盖缓缓道来。
班上某些学生建立的网上聊天群组里,原本只是单纯交谊的园地,不知何时开始,弥漫着不寻常的气氛,原先只是针对一个小事件进行戏谑和酸言酸语,渐渐地,加入讨论的人数增长,辅以嘲讽的配图。不久,讨论串不知从何时开始走钟,恶意的攻击和流言如野火蔓烧,在隐密的社群里如酒后狂欢,难以节制,并且越演越烈。不雅的留言竞相出现,配图不再卡通化,而是截图加上被移植的脸貌,充满了恨意的诅咒。
只在群组里流窜的恶终究渗透到真实世界里,有一个人明显成为排挤目标,即是一无所知的夏萝青!范柔也发觉了,原先对于同学采取的无视态度,已不能让夏萝青平安度日,冷暴力慢慢形成,再上演为肢体霸凌;夏萝青先是课本被毁,考卷失踪,校外集合扑空,体育课被绊倒被当靶子扔球,种种倒楣遭遇让两人起疑──为何是夏萝青?
范柔想法子冒名进入群组,赫然发现了一个流淌着毒液的世界,起源不过是校际音乐比赛后,一所男校的俊秀大提琴手,青睐于夏萝青,开始展开追求;而这名男学生恰好是班长暧昧已久的对象。从没输过人生各种战役的校花班长,在群组里发动了隐形攻击,倒楣的夏萝青莫名饱受攻击,心情大受影响。
“你做了什么?”默默聆听的夏翰青声色平淡,直接问了这句。
“我在群组里回敬她们,把里面搞得乌烟瘴气,最后闹到她们关版。她们怀恨在心,没放过小萝,有一次在洗手间推了她一把,造成她手肘挫伤。小萝告诉了我,我知道那些女生存什么心,直接杀到动手的人面前,狠狠踢了她一脚,她立刻回手,我自小打架长大,怎可能让她占上风,她当然吃了亏,其他的人看见了便联手回击,小萝跳进来拉架,也一起被扯了进去,最后演变成打群架,闹得不可开交。有人报告训导处,我们全都被带走。因为有人受了伤,学校决定严厉惩处祸首。你可以想象,我和小萝怎么也说不过她们的七嘴八舌,我被记了两大过,小萝一大过,还要劳动服务。”
“──竟是你!”夏翰青万分诧异地看向她,那名在校长口中的祸首竟是范柔?
“是我。”事隔多年,细说从头,胸口还有股闷气。“被惩处的学生家长都到了学校严正抗议,只有我父亲气得不愿北上。一个星期后,我被校长约谈,她说,有位家长极力主张要我转学,还学校宁静,但为免我未来受到影响,校长决定撤去我的记过处分,让我干干净净到另一个学校,前提是不准再兴风作浪,到处喊冤。后来我听班上有人说,主张的家长极为有力,捐赠不少学校设施,校长若不答应,那位家长准备将学生转到它所私校,校长就会失去一项财源。我当时一心认为,那位家长必定就是班长的父亲。”
范柔抬起脸,转头朝向他,他眼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定定看着她没有移开。她轻声道:“办转学手续那天,我无意间在办公室听几个老师聊天,其中一个说溜了嘴,那位有力的家长,不是别人,是你。夏翰青,你代替你父亲和学校交涉,行使的却是你个人的决定。”两人互望片刻,范柔耸肩,“真巧,是不是?”
一抹精光闪过他眸瞳,旋问:“小萝知道这件事?”
“我当时没告诉小萝,毕竟事过境迁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再说,你是她哥,做什么不都是为了她?说了也是让她为难,我不想临了还失去一个朋友。还有,我要求她别对你提这些事,我不想让你留下坏印象。”
沉静一阵,他开口道:“这么说,照理你该恨我才是。”
“不恨,是沮丧。”她声音软了下来,“还有很深的失望,失望极了。夏翰青──”她轻轻唤他,“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是谁吧?你只知道有一个小兔妹,你并没有兴趣知道她的本名,你也并不知道那个被判定为惹是生非的女学生是谁,你们这些家长和校长开秘密会议的时候,你只要确保牵累小萝的女学生不会再和她有关系就好,至于是哪一位元你并不需要知道,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