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差?”夏翰青忍不住嘴角一哂,“员工下了班有能耐兼差本公司管不着,可什么时候变成本公司得配合员工私下兼差了?可以告知我这是哪一条人事管理规章吗?”
“欸──也不是──她都有把事情做好做完,薪水要求不算高,所以时间上就给她个方便,这样应该……还好。”
“员工把事情做完做好是本分,至于薪资是双方谈妥成交的,她若不满意自然不会答应留下,拿工时当交换条件从来就不是我们的惯例,要是大家都争相仿效就不太好了,李主任您说是不是?”
“欸──您说的当然是,我没异议。”眼睛又紧张地朝向地板,“可是这项人事是董事长批准的,他为人佛心,我也不好说什么。”
“……”他噤了声,没再问下去。
所有的答案直指他的父亲,更添耐人寻味。以李主任的鼠胆,为自己贪点小便宜都有可能露馅,挖空心思安排人事绝非其能力所及。
他琢磨良久。虽说是父子关系,他与父亲之间长年严守某种界线:例如他绝不主动提及生母,他不过问父亲的私人感情,即使在血气方刚的年少时期也不曾因某种别扭的心理因素令彼此尴尬。
范柔这个问题,却很可能令父亲尴尬。
越过人事主管决策人事,岂不是出自一片私心?人人都有私心,只要处理得宜,他并非如此不通世情,但这一次夏至善的私心太不寻常。
两天后,他挑了个夏至善神清气爽,父子俩单独早膳的时刻,状似不经意问起:“爸上次让我和那个范柔一起用餐,以后还有这个需要吗?”
“唔?”夏至善抬起头,略顿了一下,“你看看吧,看看能指导她什么,毕竟新来乍到。”
“指导?我看没这个必要,她适应得很好。”
“那倒是。这女孩子挺聪明的,性格也爽朗。”夏至善笑着点头。“做个小助理是委屈了点,别看她有些孩子气,她读理工的,书念得算好,很有想法。”
“……”他沉吟了一会,又道:“那爸认为她适合什么职位?”
“那也得她想做才行。”
这答案有浓浓的弦外之音,他忍不住盯住父亲的脸,夏至善面无异状,一袭体面的新西装衬出容光焕发,胃口亦良好,早膳甚至多吃了一份。
“没见过爸爸关照过其他新人,范柔是否有特别的履历?或是有人推荐?”
“谈不上关照,我觉得她有潜力,一迭应征履历里就属她最合眼,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和她谈谈,多了解一点。”
“所以人不是李主任决定的?”
“他提供了最后几个人选。”
“听说她被准许弹性上下班,这样不会引来其他员工反弹吗?”他小心探问。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你提出这个问题。怎么?你对她有意见?”夏至善扬眉,轻松的表情流过一闪而逝的不悦。
“不,只是觉得凡事照着规矩来比较不会有后遗症,公司人多口杂,为个助理开先例,难免有人非议。”
“公司里说小话的人还少得了吗?哪天你上了位也免不了闲话。”
“那不同,新来乍到就享有特别待遇不是好现象。”
“翰青,你是怎么了?部门主管以下的人事你从来不干涉的,多给新人一个机会不为过吧?再说这个小职位来去频繁,她要是做得下去表示她称职,出了差错再检讨去留不迟,你不这么认为吗?”
他在夏至善的语气和神色里觉察出不以为然,这情况甚为罕有,至少近年来他针对公司提出的各项意见从未被父亲质疑过。
“好,的确是我多心了,那就再观察看看吧。”
他懂得适可而止,不再提及此事。
他父亲说词模糊,明显徇私,他犯不着为了个人坚持触怒父亲;再说,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助理,还能如何在公司掀风翻浪?他真想治她也不是没办法,机会俯拾皆是。
这样一想,他立刻释怀了。机会俯拾皆是,端看他日后的心情。
***
机会在一个天光亮丽的星期三那天悄然到来。
巧合之至,夏翰青所有的会议、洽商、饭局皆被因缘际会地挪开了,突如其来的私人时间就这么难得地出现。
他向来没有开小差的习惯,仍然独坐在办公室里,为自己泡上一壶香气四溢的金萱茶,悠闲地捧着下一桩购并案的厚实资料仔细研究,一边考虑着今晚造访“大象”的可能性。
就在他闲逸了一上午后,运输部欧美组的江组长低头走进他的办公室。
江组长穿着一袭线条保守的暗色裙装,不停搓着两手,严谨的脸明摆着欲言又止,夏翰青不待对方开口,率先问起:“有问题?”
“欸。”江组长托了托脸上的镜框,“有个问题,要麻烦夏先生给个意见。”
运输部是夏氏化工本业系统底下最不可或缺、最忙碌、也最无法获得光环的非获利部门,负责将工厂制造的各类化工产品装运联系各个货运站点,确认准时抵达客户指定的国内外城市。可想而知货柜抵达各大港口的船期船班必须精准掌控,以免误点。部门内的职员每天莫不战战兢兢地排除货运路线横生的突发状况,因此挑灯加班时有所闻。
夏翰青并非江组长的顶头上司,但公司里各部门不知从何时起形成一种习惯,遇有搬不上台面且相当棘手的困难或麻烦,一律找夏翰青咨商就对了。除了他给出的建议具有可行性,他的特殊身分像是盖了章具有免责性,偶尔还能贡献出特殊人脉管道化解问题。但各部门中,运输部门几乎未曾登门过,毕竟是例行事务单位,就像机器里负责运转的一组齿轮般,平日里顺利转动属正常现象,没什么值得惊喜,可万万不能卡住,届时意想不到的灾难就会大举降临。
“张经理呢?”他问的是她的部门上司。
“请了产假了。”
“原来如此。”他会意地点头,“有事商量?”
“欸。”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夏翰青平日和江组长鲜有接触,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勤勉负责、沉默寡言的形象上,想来事情不好解决,否则不会专程踏进他的办公室。
“直接说吧。”他放下手中资料直视她。
“是这样的,维利那批货柜,要在月底前送到印度孟买码头,本来都联系好了,船期也定了,谁知道有消息说两天后码头工人准备发起大罢工,航商怕货被扣留在孟买出不去,准备改从临近港口靠港运送,但这样会多一笔内陆运费,时间也会延迟好几天,可总比耽搁在孟买动弹不得好。但客户不买单,还说我们造成他们工厂停摆,这些损失都要我们负责。我们沟通了一上午,客户还是坚持要我们赔偿损失,还说考虑要撤换我们──”
“撤换?”他拧起眉头。
“──是。”江组长重复了一次,声量明显变小。“这是亚洲组的业务,他们的组长前天刚住院,我不方便请示他……”
夏翰青目光凌厉地盯着她,问道:“这个单谁负责的?”
“亚洲组的李明瑶。”
“李明瑶?是新人?”
“不算新了,来了一年了。”
他思索了一会,直言:“你坦白说,这批货是不是应该早就送抵孟买的?至少这两天就要到港的?”
“……”江组长愕然,呆了一会,勉为其难点头,“是。之前的出货安排拖延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