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事实。不过也不能全怪别人,茉莉自小就倔强,她想要的东西谁也阻拦不了,幸好她一向看中的东西只是古怪,不算太稀奇,长辈多半不会太干涉,可惜她越长大喜欢的东西后遗症就越多,还好她够强轫,担得起。”
李思齐怎么感到一派儒雅的对方出言皆似绵里针呢?
“姜先生好像很了解茉莉,你们认识很久了?”他喝了口酒,让辛辣冲散胸口的闷滞。
对方略犹疑,模糊答道:“中间有几年没怎么见面,她到国外读书去了。”
梁茉莉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算起来姜浩中可说是她的青梅竹马,否则哪个女人愿意将情史尽诉新恋人呢?若非这个男人对她了若指掌,就是他给予她前所未有的信赖感;不论哪一项,都是李思齐未具备的,他低估了姜浩中。
“李先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姜浩中微笑。“她现在过得很平静,很自在,既然这样的状态没什么不妥,那就别互相打扰的好。”
“是吗?”他将酒一饮而尽。“怎么那天晚上我感觉不到她的平静呢?”
“……”姜浩中挑起眉梢,显出几分疑惑,一抹促狭,让面善的感觉更为浓厚,但李思齐确信从未见过他。“李先生,你们俩见过几次面了?”
“好几次了。她变了很多。”
“变得不再是您想象中的模样了吧?失望吗?”
“不,很惊艳。”
姜浩中不由得偏头观看他,想从他眼底探出话里有几分实情。“李先生的胃口可真多变,难怪没几个女人捉模得了您,可惜,不论您此刻感受是好是坏,都改变不了你们已经成为陌路的事实。”
“您真的这么有信心我们一点也不再眷恋对方?”
“……”两人互相对视着。
李思齐笑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激动,反应强烈,嘴里不说,身体都诚实的告诉我了。你说得没错,她性格不是普通的倔强,但越是这样的人越难重新开始,您说是吗?”
乍然一阵凝滞,使得周边的细碎人语、杯体碰撞声反而突显出来,姜浩中原本的气定神闲霎时转为严峻,陷入怔楞。
模棱两可的描述具有的想象空间和杀伤力李思齐很清楚,他对自己强烈涌现的敌意和侵略性感到气恼,同时又重新体验到掌控的快感。他蓦然警识到,自与梁茉莉重逢,他胸口的闷气不断高涨,难道是源自于失去了对她的掌控?她的风貌迥异于往昔,她对他不再留恋,她陌生的冷淡逼使他对她做出连番不近情理的行径,然而,他却未深人思考过,表面的宁静破坏后他能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他不是个自大狂,更非阴沉善妒之人,得到梁茉莉的友善以待就能停止他的非理性行为么?他陷入迷惑了。
长久的默思后,姜浩中保持泠静道“我不很明白,您到底想说什么?当初要分手的是您不是么?”
“是我。当时有诸多原因让我不得不做这个决定,但毕竟我们在一起过,顾念旧情,我希望她以后也过得好,所以想见识一下姜先生的丰采,如果姜先生能让她对未来不再犹豫,我乐见其成。”
几乎是横了心,说出言不由衷的话语益发流畅。“只是看来她似乎还拿不定主意。”
“……您放心,”一番斟酌后,姜浩中语意坚定:“我会请她自爱,另外也请您控制一下,别再和她见面了,无益的事多做多错,李先生家大业大,日理万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好不容易生活稳定了,就请您高抬贵手吧。”他掏出一张仟元钞票搁在吧台上,又恢复了从容的微笑,慢步离开。
独自多待了一会,李思齐下了高脚椅,拨出电话。“家珍,把拍照日期订下,越快越好。”
门铃一响,她紧张地蹦跳起来,先将炉火转小,一面在围裙上擦拭濡湿的双手,一面三步并成两步奔至客厅,打开大门,迎接归家的人。
“剩一道汤就完工,你先坐一会。”她转身又奔回厨房忙碌。
她许久没有作菜了,很少有人能让她全心全意的作菜,事实上她不爱做厨房的话。她和杜明叶不同,杜明叶十分享受作菜的过程,并且能作出新意,她只享受挚爱的对象品尝她的厨艺的时刻;她懂得背诵食谱,如法炮制出餐厅等级的料理,也许只有七成深入原版精髓,但依样画葫芦的菜色诚意感人,尝过的人绝少挑剔她的作品不道地。
遗憾的是,她今天展现手艺,只是为了协调好的承诺,用一餐抵三天的劳役服务。
两手不够用,她扬声唤:“麻烦进来帮一下。”
李思齐刚脱下外套,放下公事包,应声走进厨房,立即被她摆出来的阵仗吃了一惊。
“不是吧?你认为我们两个吃得完吗?”他满脸狐疑。
仔细一瞧,一只香料焖烤鸡,一盆色彩鲜艳的蔬果沙拉,两盘辣香墨鱼义大利面,一锅南瓜奶油浓汤,一盘烤面包,就算四个人同桌享用也不为过。
她耸肩。“不要紧,吃不完我带走,我不介意吃剩菜。”实情是她只晓得烤全鸡的过程和用料,烤鸡腿太难重捏;沙拉装水晶盆是为了扮相好看,一时搅和了太多种蔬果;浓汤则是误买一颗大南瓜,为求新鲜而整粒下锅;份量超级的义大利面是因一时失手,整束干面条滑进热水中抢救不及,不得已全数煮完。总之,将错就错也无妨,她总算张罗出来他要求的晚餐内容。
两个人将食物就定位,布好餐具,斟了两杯白酒,一切妥当后,她朝他伸出右手。“连同早餐的三佰元,洗衣精一百五十九元,还有今晚的食材费,总共两仟四佰五十九元,发票在这里,请埋单。”
对她的生分举动他不再感到惊讶,他配合地从皮夹取出三张仟元钞放在她手心,像个雇主的姿态。“不必找零,剩下的是小费。”
“谢谢。”她笑纳塞进口袋,一点也不尴尬。
两人相对而坐,她面目平静,盛了盘沙拉,举起叉子,胃口极佳地享用着,他谨慎地端详她。
自昨天接到她的电话开始,他就没有停止过揣测。她口气平常,与他协商剩余的服务天数如何以彼此都能接受的方式折抵,不露一丝端说,和他想象的失控抓狂差距太大,仿佛他和姜浩中见面的事实没有存在过。到底那个男人是如何与她提及那场会面的?竟能高明地安抚她。或许姜浩中避童就轻,加以暗示,并未揭穿;也或许他宽宏大量,以智慧取胜,三言两语略过她私会前男友的重点,提醒她凡事往前看。这几乎证明了一点,外表温和的姜浩中对梁茉莉是有莫大影响力的。
“酒是你柜子里的,还不错喝。”她自行啜饮一小口。
他今天不想喝酒,他要万分清醒地面对她。
见他不动,她推荐他汤品,“汤是你最爱喝的,不试试看?”
“你今天特别愉快。”他依言喝了口浓汤。“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她眯眼巧笑。“对了,谢谢你送还我手机,我以为不见了,原来是掉在这里。”
“不客气。”
一切的轻松和衣善是因为将结束迫不得已的私人见面吧?如果她能因此给得更多,比方说,一个真心的微笑,一句由衷的话语,一切妥协就值回票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