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费尽心思回家一趟,不会是要探望家人吧?”范明萱表情促狭。
她笑了,这是个聪明的女子。
“是啊,是为了想见一个人。”她看了一眼魏家珍,对方相当认真地谛听。
与上次见面表现明显不同,也许是好友在身旁,魏家珍变得活泼开朗许多,不见富家千金的姿态,心情看似极佳,仿佛是特地来闲聊的。
“然后呢?”
“然后……我很努力,所以后来——我们终于交往了。”
梁茉莉大方地进一步解释,渴望回家自然不是因为思乡之情,而是逐渐成年的她被获准跟随家人出入各种交际场合,次数多了,她总有机会看见那个人,是的,只为了看见那个人。
“值得吗?”范明萱又问。
“那种年纪谁没做过傻事。”值得吗?没想过,只知道能看见心俏的男子对一个少女来说很重要。
“嗯,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好结局,他辜负了你?”
她笑而不答,再说下去就过于交浅言深了。
“哎呀,不提臭男人了,言归正传,”范明萱转向魏家珍:“不是要谈拍照的计画?”
“计画?”梁茉莉不明所以。
“梁小姐,我可以叫你茉莉吧?”魏家珍开口,将一张精美的彩色印刷图片递给梁茉莉。“经过考虑,我还是希望由你掌镜,时间上以一天室内,两天外景为主。地点的话,室内在我们的新居拍摄,室外在这家顶级民宿附近的湖边取景,所以外宿是必要的,前后最少四天的时程,你参考一下。”
她呆怔地接过,展开图片折页,上面是民宿的各项介绍资料,外观、景点、特色美食均详细解说罗列,她只扫了两眼,面色如灰,双唇紧闭,不发一语。
“化妆师和伴娘会随行,你们必须出动的工作人员费用、车辆我们会负责,请将时间腾出给我们,总开支我将和店经理谈……”
“这么多天,要李先生配合没有困难吗?”她的喉头突然干哑。
“放心,我和李先生达成共识了,他愿意全力配合,地点是他挑的,他说那边房间不好订,一般游客很少涉足,夜景或日出都别具一格,我想拍出来的效果一定很与众不同。”
她俯首良久,呼吸越发急促,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简介纸页,仿这间民宿多有兴致似的。事实上她早已视而不见,努力苦思着推翻这项计画的各种理由,她勉强说:“这牵涉到外拍,我想罗先生比较有经验,他应该比我更能胜任——”
“你就别客气了,”魏家珍手指敲敲电脑萤幕。“你有本领把这两个人乔成这样,还有什么做不来的?”
她定睛一看,那不是长下巴小姐和麻将脸先生的新版婚纱照吗?店经理竟私自拿这本尚未后制好的半成品替她做宣传?
她懊丧地撑着腮,难以接腔。果然蓝空无垠是起风欲雨的先兆,她的麻烦才刚要开始。
“不接案?”店经理从她偌大办公桌上抬起尊头,万分不解。就她了解的梁茉莉,这个业界少数的女摄影师因为资浅,而且很需要钱,几乎有案就接,且往往能让准新娘超出预算拣选出脸容绝美的照片,没案时她甚至可以处理其些量小的照片后制,多些外快,除了坚持每星期回台中一趟,她没有提过任何要求,会起意把魏家珍这肥案外推,一定有不小的理由。“可以啊,只要理由说得过去。”
梁茉莉想了一下。“就说小罗较资深,我外拍经验不足,况且他是男生,力气较大,那些器材道具我扛不来——”
经理朝她翻个白眼。“你真以为那位千金真心要找个经验丰富的摄影师替她拍照啊?她和她那位姊妹淘伴娘根本是拿这件事当消遣,趁机游山玩水一番又能达到目的。我看她们世界各地都玩遍了就是本岛没玩过,这么长的拍照时间当然要找个顺眼的人在身边兼闲嗑牙,偏偏她们不欣赏我们家的莽夫小罗,和他话不投机。你够细致,合她们胃口,有钱人的思维不是我们能理解的,否则照魏家珍的财力,她想找哪个知名大师为她操刀不行?来我们这家小庙朝拜干嘛?不过是寻开心,懂吧?开心就好。”
“我和她不熟,不懂得逗她开心。”她已经皱了一整天眉头。
“不必懂,更不必熟,喜欢或欣赏一个人是直觉,没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她们大有条件靠直觉行事,直觉错了有本钱重来,我们可不行,我们得靠理智赚钱,这你得慢慢体会。”
有部分她懂得,就像她从来只靠直觉爱上一个人,并为此吃尽苦头。
“经理,这件事得重新商榷,我真的不能接。”她无暇再寻找借口。
经理好好瞄了她一回。梁茉莉平时身段柔软,坚持的事却很少摇摆,心知勉强她不来,口气放缓道:“这样好了,你有办法让魏家珍改变主意,就照你的意思。我的原则是,别把生意弄吹了,谁接这案子对公司而言没差。”
她使劲咬着唇,越想越恼恨,目露激忿,冷不防握拳捶了茶几一下,杯盘连带受到波及,咖啡溢出。
店经理目瞠口呆,结舌起来:“你……不用激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麻烦了点,可赚钱哪有不麻烦的呀?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颓败地站起来。“对不起,经理,我失态了,你别介意。”
她尴尬地退出经理室,拾级而上,爬了半层楼,止步思量,转身又下楼,止步踌躇,终于心一横,向小直借了摩托车,加催油门,只身急驰在大路上,穿小巷,违规左转,单行道逆向行驶,横切快车道,不消十五分钟,抵达她睽违近两年的那栋办公大楼。
她摘下安全帽,进入大厅,搭电梯直赴十楼,找上门,不啰嗦,开门见山言明要见老板。
她一副快递员的扮相让总机小妹犹豫再三,但她气势汹汹,逼视着对方拿起话筒以内线通报,总机嗯哦两声后放下话筒,怯声说:“老板么诶空,在开会,您要不要先预约——”
“我也没空。”她直接登堂入室,不畏一群职员向她抟射出疑惑目光,熟门熟路寻至那间私人办公室,在外间办公的女秘书及助理一脸莫名,全忘了反应,眼看她手臂一伸大幅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不到半分钟,原本在里面进行业务报告的一名主管鬼鬼鬼祟祟告退出来,顺手掩上门,对还在惊愕中的两名女性同仁没头没脑解释:“女士优先,女士优先。”
李思齐靠在高背皮椅上,面无表情,内心却掀风翻浪起来。这个女人愈来愈出人意表,她的长发凌乱垂肩,穿了件窄版黑色短T恤,无花色,直筒低腰牛仔裤洗得粗砺泛白,腰间系了条军绿色宽皮带,足穿旧球鞋,鞋身可没有潮牌新花样,已穿到灰白陈旧,臂弯夹了顶安全帽,她竟以这番送货员模样闯进来见他?她何时学会以摩托车代步了?
现在,她以微冒火气的炯亮双眼直瞪他,显然来意不善。
“说吧,有什么事?”他手指轻叩扶手。“你该先打个电话过来。”
“你做决定前也该先知会我一声。”
他看了她一眼,屈身离开座位,走到她面前站定。“什么决定?”
“你想让我难堪?”她直言不讳。“我们不是说清楚了?你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