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四十的村长在他这个晚辈面前,不敢摆长辈的架子,甚至礼遇有加,让他爹娘十分长脸,他亦心中得意。
文人地位之高,由此可知,更加深他要努力读书进取的志向。
村中女人对他很是倾慕,但他心里瞧不上她们,却面上不显。他才不会笨得把这种心思表现在脸上,因为这不符合他风雅的气度。
不过杏花村里也是有美人的,那就是柳家的第七个女儿,柳惠娘。
她才十三岁,尚未及笄,便已出落得十分美丽,高傲如他,都忍不住多瞧她一眼。当发现她对自己亦倾心时,吴子清心中很得意。
他认为村中唯一能配得上他的女人就只有柳惠娘,当时他已经十七岁,许多人家都
找人来说媒,连平镇的富老爷陈员外听闻他的才华,也看上了他。
听说陈员外的女儿陈玉苹姿色也颇佳,他当时还在考虑,是该挑陈玉苹,还是选择柳惠娘?
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柳惠娘,因为她不只长得美,还很温顺,很勾人,不像陈玉苹,脾气大得很。
虽然吴子清看似温文尔雅,但骨子里不喜别人爬到他头上。陈员外的女儿条件虽然好,但自己若娶了陈玉苹,家世肯定被她压一头,他可不悦。
因此,他说服爹娘,娶柳家惠娘做儿媳妇。
他聪明又能言善道,连村长都来请教,不知不觉间,他爹娘也唯他命是从,在这个家真正作主的,其实是他。
外人都以为是吴家两老看上柳惠娘,其实是他的决定。
订了惠娘后,果然如他所料,惠娘温顺又乖巧,什么都听他的,真希望快点等到她十五岁及笄,就能把她娶进门。
没想到,她立即收拾包袱跑过来,说要帮他伺候公婆,好让他能专心读书。
惠娘的优点很多,她能干、懂得察言观色,不会闹脾气,又懂得伺候人,只要他皱个眉头,她就想尽办法让他开心,从不给他添麻烦。
他被惠娘伺候得很舒服,可惜必须等到成亲后才能碰她。
那时他是真的很庆幸自己眼光好,挑对了媳妇,能干又乖顺的惠娘,比陈玉苹好太多了。
十八岁,他中了举人;十九岁,他与惠娘成亲,没多久,惠娘就有了身孕。
二十岁,他有了第一个儿子。
他的人生太顺遂,更相信自己是天上的宠儿,举人之后是进士,连着秀才和举人,他都是第一次应考就中,这也无形中给了他压力。
村中的老秀才安慰他,能考上举人就算不错了,有人准备了十年,还不一定考上进士呢。
吴子清才二十岁,明年就要会试,若没中,那也是正常,但吴子清已经习惯了成功,他不想尝到失败,也害怕失败,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他去平镇打听消息,以文会友,与平镇的举人相谈甚欢,得知了更多消息。
若他想考上进士,就不该待在杏花村坐井观天,而是去京城拜师交友。
天子脚下,文人聚集,对他应考更有利。为此,他决心提早一年赶赴京城。
吴家两老听了儿子的决定,亦大力支持,为了筹备足够的盘缠,他们卖了田地,资助儿子上京,成败就在此一举。
吴子清忐忑不安又满腹希望地上路,一入京城,才知什么是繁华、什么是十里长街,华灯璀璨。
京城四大城门,八街九陌,男人锦衣倜傥,女人云鬓衣香,商街人影川流不息,车水马龙。
乍见这歌舞昇平的景象,吴子清只觉得胸口一热。
果然来京城是对的。
京城物贵,为了能熬到明年应考,他带来的盘缠租不起太贵的屋子,但老天又关照他了,让他识得姓巴的友人,将房子借予他住,让他省了不少开销。
他每日苦读,参加诗会,藉以结交文人,老天再度眷顾他,在一次诗会上,他结识了歌伎苏锦绣。
苏锦绣的美,着实令他惊艳。
她艳冠群芳,令其他女人为之失色,在场有那么多男人,她却独独看中他,对他轻吐爱意,愿为妾。
他家中有妻,纳妾令他心虚,迟迟拿不定主意,友人却笑,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待他考中进士,给他送女人的只会多,不会少。
吴子清在众人起哄下,纳了苏锦绣。
苏锦绣成为他的女人,便大方拿出私己钱,购置更好的宅子。
他搬出穷胡同里的旧宅子,彷佛一朝升天,住进了三进的华宅,家中仆人、管事、婢女,一应倶全。
有苏锦绣为他张罗一切,他日子舒坦,不必为五斗米折腰,每日红袖添香,只需要专心备考就行。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第一次会试便中了,新晋进士都必须进翰林编修,学习一阵子,等候分派官职。
苏锦绣是歌伎出身,识得不少大官,她手段灵活,为他一番布局,使了不少银子,终於让他搭上吏部侍郎,进入吏部做官,不到半年,就升上五品官。
吴子清官运亨通,官位、美人、华屋,什么都有了,他觉得人生至此,无比幸运,相信自己将来必是做大官的人,也已经开始在作着美梦。
然而,好运终有到尽头的时候。
妻子柳惠娘风尘仆仆来到京城,她没有一句怨言,态度淡然地与他和离,小妾苏锦绣成了他的妻。
原本掌控在手的人生,突然变了调。
五年过去了,他还是个五品小官,他的同侪都成了他的上司。
他官运不顺,少不了被人排挤,在外受了气,回到家里却也一样不宁。
妻妾相争,不是这个哭诉委屈,就是那个唉唉喊疼,而那个曾经事事为他着想、像朵解语花的妻子苏锦绣,也变得面目可憎,动不动就跟他撂狠话,说当年要不是她使钱打理,他哪能无后顾之忧地考中进士?
吴子清最见不得女人压到他头上,可他心中虽然火大,却只能隐忍,因为家中开销全靠苏锦繍张罗。五品官的薪俸根本不够,除了要维持家中开支,出门还得交际应酬,而苏锦绣的嫁妆丰厚,靠她的脂粉铺子进项,才能维持他做官的体面。
他有华屋、美人、官位,但是他很累,很不开心。
后院的女人一开始都温柔小意,每个人都说为了他甘心做妾,可是到头来却抱怨他的不公、抱怨自己的委屈,一个个都表现得好似为了他,她们才会如此犠牲。
他真想大喊——当初你们可不是这样说的啊!若不愿意,就不要来勾引我啊!
但他不能说,他一直是风度翩翩、有教养的,装得太久,突然叫他不装,他反而没办法了。
他只好继续忍,并且开始藉故不回家,因为只要一想到家中女人,他就嫌烦。
今日有梅花诗会,本该带着家中女眷赏梅,但一想到她们争宠的心机和嘴脸,他宁可和友人聚会,饮酒作诗。
这几年,千禅寺的梅花林在京郊小有名气,听说这儿的斋菜十分美味,香客络绎不绝。
人潮引来了商铺,四周也变得繁荣,开了不少间茶肆和酒馆。
他漫步在梅花林,目光触及,瞧见梅林间的一名女子,面若芙蓉,清媚动人。
他先是惊艳,接着感到面熟,然后,他认出了她。
柳惠娘,他曾经的妻子。
自和离后,五年未见,他也未曾打听过她。
当年,她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事后回过神来,他感到愤怒。
他从不认为惠娘离开他后会过得好,他对她的印象还留在杏花村时的她,仰赖着他的鼻息度日,但是每当他被后院女人吵得心烦意乱时,他总会想起惠娘的好,但也仅是略感遗憾,唏唬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