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有道理,但是……“难道,我们要一直待在六味居?”
“那倒不必,我们逛逛,天黑再回家。”
“你确定我们不会在城里碰上孙桦?”
“看我的!”
他们先以夫妻名义在客栈里要了间房,安置好亦画后,他进胭脂铺子买下林林总总各色黛粉,在衣铺买衣买鞋、买妥全身行头。
他的采购依旧充满效率,回来时身上背着两个包袱。
他就着铜镜开始进行改造,亦画坐在一旁,捧着脸看他十根指头像变戏法似的沾起粉黛一下下往脸上抹。
不多久,一张好看的俊颜天翻地覆大改变,他变得平庸,肤色暗沉、桃花眼微肿,好像没有睡饱,他在胸月复间缠上好几圈棉布,锦衣玉袍套上,转眼他变成三、四十岁的庸俗商户。
这样的男人满街跑,就算在同条街上来回三五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阿善,你这身本事怎么来的?”
他当过奸细,办过跟踪差事,要让人不发现,最好的办法是伪装、演戏,这两个工作他都驾轻就熟,要不月复黑的他怎会造就一脸老实相?
“不知,就是心想不教人认出,脑袋就自动浮现法子。小姐,我帮你打扮打扮?”
“好。”亦画满心期待,在他的巧手下,自己会变成啥模样?
他挖一团霜膏在掌心晕开,轻轻敷上她的脸,他的动作温柔,怕弄痛她似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划过她洁腻细致的脸庞,勾起一阵悸动,她脸红心跳,气息微微急促,他的手指确实带着法术,奇幻了她的心情。
此刻她顾不着罪恶感,只觉得脑袋乱成一锅糊,酸甜苦辣所有滋味在胸口混杂出她无法形容的感觉。
他松开她绸缎般的黑发,手指在头皮上或轻或重按摩,她不想享受的,却不由自主闭上眼睛长叹。
从镜中看见她的满足惬意,裘善挑眉勾唇,笑出两分邪气,这号表情分明是狐狸窥伺肥母鸡、野狼紧盯大白兔,再有人拿“忠厚”形容他就是瞎了眼睛。
拿起木梳梳开她的头发,绢上老妇人发髻,插上两支金晃晃的俗气簪子,他也在她的身上缠棉布,遮掩六个月的孕肚,她本想说“我自己来就好”,没想他的手刚碰上,咚地……
他诧异抬头,目光锁住她的,像是受到重大惊吓,那表情把亦画也给惊吓住。“怎么啦?”
“他、他……刚刚……”他指着她的肚子。
“踢你了?”亦画好笑问。
“对,很大一下,就像、就像……在打拳。”
“他爹武功很好,也许是肖了他父亲。”
亦画夸他谈,她崇拜他、敬佩他、喜欢他……还夸奖他,独独没有怨恨他呢。“以后,小姐会告诉小公子亲爹的事吗?”
“当然,他爹是个英雄啊,没有他爹保家卫国,我们哪得岁月静好。”
听见没?她说他是英雄,说他保家卫国,她说……当然?
听听、听听,他还是在她心里占了大位置。他激动得都要流泪了……
“但你为什么说是小公子,而不是小小姐?”
“我以为女人都喜欢男孩。”
亦画摇头。“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只要他开心健康长大就好。”
他用力吸鼻子,把眼泪给吸回去,笑得满目喜悦。“小姐说得对,可是宝宝是不是讨厌我?要不怎会踢我?”
他问得忧心忡忡,又是一脸老实忠厚,这样的他,就算想将他推开,亦画都很难下狠手,于是心软的她回答,“不对,那是喜欢,是宝宝在同你打招呼。阿善,你多大了?”
他差点儿回答二十,幸好及时闭嘴。“不记得,但我肯定比小姐大。”
“我想也是,以后阿善就当宝宝的二舅舅吧,一起帮我保护他。”
意思是……她不拒绝他的靠近?意思是她要把宝宝亲爹的位置,永远为“裘善”留着?
不管是前者或后者,乐观的他都不认为这是亦画在拉开距离,而是她在想个恰当说词把他留住!
欢喜、开心,因为她要“留住他”,他笑得脸颊肉挤在一起。
“好啊!”他答得欢天喜地。
他的“好啊”松开她的罪恶与心悸,从今往后她多了个哥哥,哥哥喜欢妹妹、心疼妹妹,理所当然。
***
一对身材略丰膄的夫妻相扶从马车下来,男的长相平庸,是你看过几遍都不会记得的人物,女的倒是长得不错,可惜皮肤黑了点、嘴唇厚了些、眉毛粗了点、身材又胖了些。
两人边走边聊天,神情轻松口气愉快,笑盈盈的,旁边人看了也跟着沾染几分喜意。
他们来到静艺轩,看一眼招牌,“丈夫”同“妻子”解说,声音醇厚,口气温柔。
静艺轩是风雅人士开设的茶楼,但与其说卖茶,不如说是卖画。
东家集合各大家的画作在此展出,让买不起却爱画的人士能花一点门票钱、茶水钱,在这里消耗一整天,当然如果有喜欢的画作也能在下方填上名字并且出价,到了月底价高者得画。
静艺轩占地广大,除宽阔的展画屋、茶馆之外,外面还规划许多园林造景,春赏兰、夏赏荷、秋观菊、冬赏梅,四季各有不同风光,只是门票太贵,一张票要价二十两银子,再加一壶茶、几盘茶点,进静艺轩的大门,不花上三、五十两银子出不了门。
尽管如此附庸风雅的大有人在,渝州的富豪、商家、官员,每每有事相商都会选择静艺轩。
静艺轩开设不到两年,生意一年比一年好,东家因而而结识不少有力人士,建立广泛人脉。
受过瘟疫洗礼的渝州能有这么多人花得起银子,说到底还是得感激皇上和何亦书,在瘟疫过后免除税赋,鼓励商人带动当地民生,还颁布许多益民律法,才能让渝州恢复生机。
他们和多数人一样直接奔赴展画屋,展画屋盖得特殊,不像屋子更像一道走不到尽头的长廊,两侧挂满图画,当中不乏名家大作。
裘善猜测亦画会喜欢。
果然她一进门就入了迷,她在每张图画前停驻,一瞬不瞬细细观赏构图用色画技,她忘记肚子里还揣了一个,走过大半个时辰都不肯停。
“不累吗?”
“有画可赏,怎会累?”亦画想也不想,答得理直气壮。
“你不累、孩子会累。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稍作休息后再过来。”
“好,但……再看三幅……”说着,眼睛已经飘到下一幅画上头。
然后三幅三幅再三幅……氷远有看不完的三幅,旁边的裘善无奈,手臂交握成圈充当凳子,蹲从身后将亦画托起来。
“你干什么?”亦画吓一跳。
“你往后靠在我胸口上,坐得稳当些再慢慢赏画。”
这是舍不得逼她停止却又舍不得她辛劳?他这样处处妥贴,她会感到罪恶,但是亦画还是往后靠,低声说:“宝宝又踢我。”
“不舒服吗?”
“没有,他在说——谢谢二舅舅。”好像非要把他牢牢钉在“二舅舅”位置上,只要两人身分泾渭分明,她就能安心享用他的好。
她多想了,裘善无所谓的。
“宝宝不客气,要乖乖的,别折腾娘知道不?”停顿片刻,他又问:“宝宝怎么说?”
还真的跟孩子对话起来?亦画回答,“宝宝说,听到了,会乖的。”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知怎地,都觉得心涨涨、满满的。
又看过十几幅画,两人才到茶馆歇息。看着她流光溢彩的双瞳,他忍不住问:“真有这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