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的大队人马拖拖拉拉走上三天方能抵达青林围场,若换作传信兵快马加鞭,应在两、三个时辰内能跑完全程,结果她的单骑却从一早跑到太阳下山才抵达目的地,证实骑术有待加强。
但重中之重的点是,她到底赶上。
她持着正二品凤阁大学士的令牌求见昭阳王封劲野,负责守卫的禁卫军核实她手中持令,又听她说有紧要之事欲报知,不敢阻拦亦不敢立时放行,遂层层上报。
令在场禁卫军讶然的是,最后竟惊动了昭阳王亲自来接人。
明明着急想见他,一见到他,李明沁又想飘开眼神,她都不知自个儿能这般扭捏造作。
都什么时候了?李明沁,你清醒点!
秋狩始于昨日,圣驾直接在围场内搭起的皇帐中驻驾,并未返回行宫,几位参与围猎的皇室子弟以及被钦点随行的朝臣亦都有专属的帐子,李明沁垂首安静地随封劲野进到他的帐中,待两人独处,不等封劲野问话,她蓦地趋前,压低嗓音便道——
「王爷,小女子此番从帝都赶来求见,是因得知了一桩密谋。」她遂将昨夜在自家藏书阁中偷听到的事一一告知。「……整件事就是这样,明日即是围场围猎最后一天,按我所听到的,那场刺杀就安排在明日午后,我想届时……临安王很可能会开口相邀,邀王爷比骑术、比射箭等等,最后再想方设法诱你到埋伏的地点。」
「刺杀的对象是本王?」语调轻沉,彷佛有点事不关己的味道。
「当然是你!」敢情她说这么多,一开始竟忘记说重点吗?
「为何要刺杀本王?」
李明沁略急地解释。「王爷手握重兵,朝中各方势力定想拉拢,先前七夕在临安王府的那一局王爷没忘吧?你我一脚都踏入陷阱,庆幸最后能顺利脱身,之后我尽力避开婚嫁之事,想必王爷也滑溜得很,唔……我是说通透得很,如此才能与临安王以及隆山李氏周旋至今,只是……」
抿抿唇,望着眼前高大精实、面如沉水的男人,她好想叹气。
「只是什么?」他淡淡询问。
她真叹气了,双肩微垮。「只是王爷如此难以攻克,无法拿捏,对临安王而言就大大不妙,既不能将你收为己用,就不能留你成为绊脚石,他们起了杀心,明着奈何不了你,那暗着来总得试上一试。」
李明沁双手盘在腰前,相互抓握,下意识揉捏自个儿的小臂。
她敛眉沉吟了会儿,又道:「王爷明日不妨称病,那便无须露面,只要王爷不露面,就不会被带到那安排了埋伏的所在……他们到底在青林围场的哪个地方布局埋伏,到底打了多少暗桩,咱们不清楚,那还是以退为进,先过了眼下这关再说。王爷以为如何?」
询问意见的同时,她倏地扬睫,却被男人怪异且深遂的眼神瞅得浑身陡震,颈后寒毛细细立起了一片。
突如其来的静默也许须臾,也许持续好半晌,李明沁有些抓不准,因她全副心神都落在眼前男子身上。
男嗓依然轻沉,语调如此徐慢,状若不经意一般,打破这股子默然——
「你明明是隆山李氏女,你的亲族姊嫁给了当朝七皇子殿下临安王为妃,自此隆山李氏与临安王府便成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逃不了你也蹦不掉我,生生扭成一绸了,而临安王联合你的家族与我为难,你却次次相助于我,这般背离家族,就不怕最终遭家族见弃?」
李明沁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及这些。
如此猝不及防,她表情僵了僵,眸光本能地荡开,选择忽略。
「我走我的路,做该做之事,若遭家族见弃……也还能撑持,无须王爷多虑,但盼王爷能够自保,不伤及无辜。」
她朝他又施一礼,轻声道:「欲告知之事,已尽数相告,望王爷信我,明日且多防备……」
好像还有很多话想同他说,但搜遍内心,那些话夹杂太多的情,尽不能语。
那么——
「告辞。」终结所有,仅余这二字。
她再次施礼,旋身欲出大帐,一臂却被他紧紧握住。
「……王爷?」不明就里。
那近在咫尺的男性面庞骤然刷过一道厉色,目瞳黑到发亮,亮到映出两个傻愣愣的她。
她望进那既明亮又关暗无比的矛盾所在,顿觉一颗心就要跳出喉头,浑身鲜血彷佛倒流。
他幽幽然问道——
「上一世,阿沁可以为家族兴荣,为百年氏族的延续,将本王好生设计,害得本王那么惨,为何今世会心慈手软?」略顿。「若本王没瞧错,原来阿沁亦是重生归来,是吗?」
重生?归来?是吗?是吗?
李明沁秀颜惨白,瞬间被吓傻。
第七章 开解的可能(1)
李明沁不确定是否因太过震惊、冲击过剧,一下子把自个儿吓昏过去?
又或者封劲野在幽沉问出那些话的同时,是否对她动了什么手脚?
总之她脑中一片空白,丧失意识,再次睁开双眼时,人平躺在大帐中的矮榻上,锦被加暖裘密密地盖到她颚下,帐篷的一角燃着灯火,火光落到这边已显昏暗:心像被某种道不清的情绪触动了下,一时间竟又有重生之感。
原以为只有她重来这一遭,原来他也来了。
心潮涌动,分不清是悲是喜。
暂将复杂意绪按捺,正视眼前事物——她昏睡过去多久?
未多想,她推被坐起,脑袋瓜有些沉,鼻间隐约留有淡微甜香,这气味她熟悉得很,竟是她亲手调制的迷香。
……是他下的手?
几瓶防身用的小物她皆随身带着,此际她掀开锦被和暖裘,两手往自个儿怀里、腰间和袖底摸索,果然所有小瓶全被搜出。
封劲野是如何对她动手脚她不知,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睡这么一大觉醒来,很可能睡满一日夜,那刺杀之事究竟如何?他避开了吗?
套上靴子,她往外疾步,结果才掀开帐帘一角,两杆子长枪便交叉横在面前。
卫士守在垂帘两边不允她擅自出帐,并说是昭阳王亲口下的命令,敢放她出帐外者,违令当斩。
她这是被软禁了!
见外边情况不太寻常,守备巡逻的人马似乎变多,篝火烧出不少堆,不远处的王帐内灯火通明,帐围上能觑见映在上头几道模糊人影,似在议事。
她试图向两名卫士套话,只得了个「临安王与昭阳王同时遇刺」的答覆,就再也问不到丁点内情。
退回帐子里,她双膝一软倒坐在地毯上。
长几上摆着茶水和果物,她微颤着手倒了杯茶,一口灌入后才发觉喉中渴极,接连又喝了两杯。
想想,她一路从帝都策马赶来,中间仅在官道的茶亭停了小片刻让马匹喝水吃点草料,自己倒没进食,仅喝了碗茶解渴,然后就一直撑到现下,终于又得茶水滋润,许是心中有事,即便连着几餐未进食,却也不觉腹中饥饿。
此时帐帘从外头撩起,陆续进来三名宫婢模样的女子。
一人端进一只小铜炉火,跟着点燃帐中蜡烛,一人将提来的热水注进角落木架上的盆子里,最后一人则将食盒里的热食一盘盘摆上,有火光有热气有食物香气,帐子内一下子变得明亮温暖许多。
「奴婢三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子,娘娘受昭阳王所求,遣了婢子们过来照顾姑娘。」
竟动用到皇后娘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