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太泪流满面,月娘也不禁红了眼眶,跪在老太太身前,哽咽着嗓音低语道:「儿媳知道娘是心疼夫君,我也知此时此刻夫君重病,我这个做妻子的却不能在他榻前服侍,实在有违为妇之道……娘教训得对,是儿媳做得不好,儿媳知错。」
陆老太太听到此处,神色稍见缓和。「你既知错了,现下立即随我回府。」月娘深吸口气,明眸含泪,神态却坚决。「娘,请恕儿媳此时不能随您回去,待我将这些野山茶炒制好了,自会回去领罚,到时您要如何罚我,儿媳绝无二话。」
「你、你……简直要气死我了……」陆老太太拄着楞杖,气到浑身发抖。月娘定了定心神,起身对两个丫鬟说道:「春喜、夏染,你们两个替我将婆母好生送回府里,待我此间事了,再去寿安堂领罚。」
春喜与夏染望着眼眶泛红的月娘,都有些担忧,却都是点了点头,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陆老太太。
「老太太,奴婢送您回去。」
陆老太太满腔悲痛,却是拿月娘没辙,只能随着两个丫鬟先行离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听着婆婆一路哭喊,月娘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宋青在一旁看着,颇为自责。
「大奶奶,都是属下不好,我应该劝住老太太的。」
「不怪你,婆母也是太伤心了,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月娘吸了吸气,伸手抹去颊畔泪痕。「我这些茶恐怕要明天早上才能炒制好,到时你再过来拿吧。」
宋青想了想。「属下还是在这里守着吧,夜深了,大奶奶一个人待在这里危险,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搭把手。」
「那就随你吧。」
月娘无暇再理会宋青,将陆老太太方才翻倒的茶菁拾起来,不能用的丢掉,还能用的便小心翼翼放回竹筛盘里。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月娘算着差不多了,开始进行炒制茶菁的工作,大火烧开,将竹筛盘里的茶菁扫进铁锅,用双手来回翻炒着,一边炒,一边将茶叶拈入嘴里试味道。
整个晚上,她一双手不曾停下来过,臂膀又酸又痛,沉重得她几乎抬不起来,手上也被烫出好几个水泡,红肿不堪,她却没叫一声苦,只是咬紧牙关忍着。
恍惚之间,她彷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前世,那时候她总是日日夜夜地炒着茶,纵使心头挂念着病重的娘亲,深怕自己哪天回去晚了,就见不到娘亲最后一面,也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要忍耐。
因为唯有她能炒出绝妙好茶,才真正能保住娘亲一条命,才能护着母女俩平平安安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苏府里存活下来。
正如此时,即便她有多害怕,怕若是自己回去晚了,陆振雅会不会就出了什么事,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她依然只能坚强着、忍耐着,持续不断地炒茶,不许自己有一丝丝懈怠。
陆振雅,你一定要活着,这一次,你一定要平安活下来……
月娘在心里声声默祷着,泪水无声地滑落,融进炒锅蒸出来的白雾里,她却是毫无所觉。
月落日升,当东方天空绽出一抹朦胧的鱼肚白时,月娘终于炒好了第一锅茶,接着是第二锅、第三锅。她将炒好的茶叶轻轻揉捻成形,又放在炭炉上稍稍烘过,再装进不同的茶罐里,用棉布仔细地包装好了,一转身,这才发现不仅宋青守在屋里,夏染不知何时也来了,两人并肩而立,都目带关怀地望着她。
月娘微微一笑,将包好的茶罐拿给宋青。「这三罐茶,你拿去给神医吧。」
「这样就行了吗?」宋青有些疑虑。
月娘点点头,脸色因疲倦而苍白。「你告诉神医,这三罐茶是我用不同的手法炒制的,因时间有限,只是粗制的毛茶,若是神医喝了觉得有意思,请他来我们陆家住一阵子,到时我还能用更多不同的手法来制这野生山茶,必会制出一款令他赞不绝口的极品好茶。」
「我知道了。」宋青将茶罐小心地收拢在怀里。「大奶奶放心,属下一定快去快回。」
「有劳你了。」
宋青快步离去后,夏染转头望向月娘,神情掩不住担忧。
「大奶奶,您脸色瞧着不太好,这制茶坊里有给管事们休息的厢房,奴婢已经吩咐他们将其中一间打扫好了,这就扶您过去歇一歇吧。」
「不用了。」月娘摇头。「我们直接回府里吧,我想先看看大爷,再去寿安堂一趟。」
「大奶奶!」夏染蹙眉。「莫非您真的要去老太太跟前领罚?」
「我既然答应了婆母,自是要说到做到。」
「可是您整个晚上都没休息,现下身子怎么能挺得住……」
月娘不以为意,只是对夏染安抚地笑了笑。「走吧,别让我婆母等久了。」
第九章 好茶请神医(2)
两日后。
陆府已有一段时日不曾开启的正门豁然敞开,迎进一辆青篷马车,未及停稳,负责驾驶的宋青便身手俐落地跃下地,不由分说地从车里拉出一个童颜鹤发的老人家。
老人家一身青衣道袍,下了车后,还闲闲地整了整衣领袖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宋青却已等不及了,又从车里提出一个医药箱。
「老前辈,请您快点!」
「哎呀,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我这衣袖还没理好呢!」老人家依然慢条斯理地。宋青又急又恼,眉锋一搏,猿臂一展。「老前辈,得罪了!」
宋青半扶半抱,连拖带拉,硬是将一个气定神闲的老神仙转成了对儿孙辈耍脾气的老小孩,一边挣扎,一边气急败坏地嚷嚷。
「你这年轻人急什么?我又没说不去!哎晴,你手轻点,可捏痛我了!哎唷哎唷哎唷!我这手都麻了,等会儿万一要给病人扎针,可怎么办晴?不会一针就把病人给扎进阎罗殿里去报道吧!」
宋青脸黑了黑,却是不耽误继续拖着老人家,拔腿飞奔。「老前辈,您莫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啊?我是认真的!我可跟你说明白了,我今儿来你们陆府小住没别的,就是为了能喝到你家大奶奶亲手炒的好茶啊,要是你这小子敢胡蒙我,我可真的会一针把你主子给扎进阎罗殿里去!」
「不会的,在下敢以自己的性命保证,必不敢欺瞒老前辈。」
「哼哼哼,我可不信你,我要亲眼见到那炒茶的丫头再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嚷嚷,路过的陆府下人都看傻了,宋青也顾不得,挟带老人家来到正院。
夏染与冬艳早已听到动静,等在正院门口了,宋青瞥了夏染一眼,急问:「大爷情况如何了?可醒了吗?」
「还没醒呢!」夏染也是眉间带着焦虑,勉强对宋青身旁的老人家挤出一个笑容。「这位便是逍遥子老神医吧?快请进!」
逍遥子话都还来不及回一句呢,就被宋青接着拖进厢房里,珠帘卷起,春喜与秋意分别侍立于左右,床榻上,陆振雅依旧昏迷不醒地躺着。
老神医瞥了一眼,原本嘻笑的神色立即一凛,也不再与宋青闹了,主动上前,先是掀起陆振雅的眼皮看了看,接着撩袍在榻边坐下,伸手替他把脉,这一把,就足足把了半刻钟。
其他围观的人等着焦急,却谁也不敢催他,宋青悄悄地问夏染,「大奶奶呢?」
「这两日大奶奶除了白日大爷进药的时辰以及晚上酉时以后能回来在大爷身边陪着,其他时候都在寿安堂里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