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灵犀一下子因为他记得自己的爹而温暖,一下子因为他提起婚事而低落,现在被他这样一说,心情又开始转好,「因为……我们都是军人啊,用军人的思维判断,也可能我们一样,上了战场就杀戮成性,你是小阎王,我是女魔头,倒是很适合一起作战。」
夏子程拍手,「小阎王跟女魔头,我们天生要当左右前锋的。」
前锋是累积军功最快的军种,同时,也是死伤最严重的军种,他们两人能手脚无缺,只是身上留疤,那真的是运气好。
虽然说是运气好,尚灵犀也有过一次差点死掉的经验——就是夏阔第一次命他们左右前锋出征,她的马打瘸,把她摔出去,眼看要被后面的千军万马踏成肉酱,夏子程第一时间过来把她从沙地上捞起。
从此以后,她的心就不再是自己的。
开始懂得喜悦,期待,盼望。
也开始懂得自卑,叹息,难眠。
虽然知道他喜欢的是姚玉珍,但还是不由自主继续暗恋着,她没想过,二十岁以后就没想过了,她从来不是姚玉珍那种姑娘家,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她不懂琴棋书画,不懂首饰衣料,不懂如何点戏点菜,她只知道布阵,杀敌。
她只适合当兄弟,不适合当妻子。
这些年来,她也已经能调适,当兄弟就很好了。
她今日又是接钦差,又是打包行李,又是写信回家,一直忘了摆一杯酒跟她爹说:爹,您晋升了。
她都忘了,夏子程却记得。
她更喜欢夏子程了。
参加他的婚礼时,自己一定会又高兴又伤心,他那样的人,应该有个可爱的妻子,美满的人生,遗憾的是,那个人终究不是自己。
第四章 被罚十军棍(1)
军队什么都求快,这回是回家,众将士都很兴奋,打包的速度前所未见,第三天一大早才吃完早饭,营帐便都成了一卷卷的模样,驮在马背上。
隅中时分,夏阔大手一挥,开拔回京。
尚灵犀骑在红棕马上,心想真委屈了自己的马儿——这马只知道跑快,鲜少这样慢走,一直打着响鼻,正不高兴呢。
她的前两匹战马都死在战场上,这是第三匹,年纪还小,性子不太沉稳,但优点是跑得快,胆子大。
尚灵犀不断抚摸,心想它脾气真不小。
安定郡王突然落后几步,到了她身边,「尚将军这马多大了?是公是母?」
「三岁多,是个小少爷。」
安定郡王听她说是「小少爷」,觉得有点好笑,「什么名字?」
「没名字。」
安定郡王奇怪,「怎么不给它起个名字?」
起了名字,马死了,她要伤心的。她的第一匹如云,战场上打瘸,被活活踏死;第二匹添星,被箭射穿肚子,后来伤口恶化而死,死前望着她,哀鸣不已,她不断抚摸,不断安慰,添星还是咽了气。
每一回别离,她都伤心难言,直到这匹,她不敢再取名字了,有了名字,将来离别就会无法接受,而战场上,最常发生的事情就是离别。
想起如云跟添星,尚灵犀一阵心梗,但这样的心事不想让人知道,面对钦差大臣的疑问,只是回答,「臣没读什么书,也起不上什么好名字,就不起了。」
安定郡王没深究,只道:「本郡王自小读四书五经,我帮尚将军的战马起个名字吧。」
皇太后最宠的孙子,在京城横着走,这回又是钦差身分,自然不需要看人脸色。「就叫『腾起』吧,后汉书曰,『初去之日,唯见白云腾起,从暮至旦,如是数十处』,升起的意思,不知道尚将军喜欢否?」
尚灵犀不好拒绝,只能道:「多谢郡王。」
她摸摸马背,虽然不太想叫这孩子腾起,但钦差赐名,实在拒绝不得。
安定郡王握着强绳,十分愉快,「本郡王以前听说,忠武将军跟人不同,最是重女轻男,也不知道真假。」
说起自己的爹,尚灵犀心里柔软许多,「外人传话不可尽信,臣家里一直到前几年才由一个姨娘生了弟弟,前面六个姊妹,不重女轻男,也没办法。」
安定郡王大笑,「原来如此,尚将军是长女,妹妹出嫁几人了?」
「四妹下个月出阁。」
「嫁的是商户还是官户?」
「一般商户而已,胜在从小认识,知道男方家庭简单,我母亲也只求闺女不要吃苦,门户什么倒是不太看重。」
安定郡王赞道:「尚夫人有此见识,真正了不起。」
尚灵犀见人称赞自己母亲,微笑回道:「臣也觉得这样挺好。」
「本郡王在京城,见多了为了面子而失去里子的人,就拿本郡王的妹妹来说,放着感情好的表弟不嫁,为了门户非得嫁给张国公府的少爷,结果那少爷根本不懂疼人,不到两年就和离了,这下想再嫁给表弟,表弟已经娶了正妻,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和离妇而让正妻受委屈,绕了一圈,幸好皇祖母作主,让表弟娶她为平妻,这名分是有了,不过尚将军想想也知道,怎么美满得起来。」
尚灵犀想,这小郡主脑子装的怕不是水吧……
又想,皇家人真了不起,婚姻大事竟可以这样乱搞一通,这安定郡王说起时也是稀松平常,没什么奇怪的样子。
京城莫不是都这样子?
安定郡王又道:「皇伯父接到快报时,本郡王刚好也在御书房,好几年没看到皇伯父这样高兴了,皇伯父当场就夸了忠武将军呢。」
夸了她的父亲?尚灵犀可没办法不好奇,「不知道郡王方不方便说上一说。」
「尚将军问起,自然没什么不方便,若是起了个头,却不能细说,那不是惹人讨厌吗?本郡王可不是这种讨厌之人。」
就凭着这几句话,尚灵犀觉得安定郡王做人还是可以的,至少挺坦白,不做作。
安定郡王道:「皇伯父说,忠武将军死于西尧奸细之手,照说尚将军应该对西尧战俘赶尽杀绝才是,可是尚将军能把国家放在私仇前面,年纪轻轻就能如此为东瑞国着想,可见忠武将军教得多好。」
尚灵犀脑子转了几转,这才发现安定郡王是在变相夸她。
可他堂堂一个郡王,夸她做什么?
莫不是想着将来西疆还得由尚家镇守,所以安抚一下,表示皇家也很重视,所以你们不要觉得吃苦?
守卫国家是尚家的天职,几代人都在西疆生活,已经习惯,不苦的。
想了想,回覆道:「臣只是做了该做的,皇上谬赞了。」
「尚将军应得的。」
「是郡王太客气了。」
尚灵犀从军六年,接待过五次钦差,每一个都很难搞——一到西疆,就把自己当皇帝,这不行,那不要,有一个特别不像话的还点名要女兵伺候,被夏阔给骂了一顿,这才收敛一点。
所以尚灵犀对钦差没什么好感,除了安定郡王外。
他也没有特别做什么,就是很正常而已,一切入境随俗,大家晚上都住帐子,那他也住帐子,大家每天都是一菜一碗饭,那他就一菜一碗饭,连夏阔那个不太夸奖人的大将军,都忍不住对安定郡王点头。
安定郡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尚将军有没有听过京城有顾愿之这人?」
「没有,臣在西疆,不怎么知道京中的消息。」
「这人是这几年才从京中传出名声,原本只是在码头工作,是个赤脚大夫,有次码头工人出了意外,当场断了一只手,他居然有办法马上止血,而且那工人不过一个多月,就恢复正常生活了,虽然少了手,却保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