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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上眼那就走。」心头火不知怎地猛地窜高,他语气陡沉。「把通行铁牌留下,姜老板大可离去。」

  「督公为何生怒?」她问得直接。

  路望舒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的不适感,他凤目眯了眯,冷笑,「姜老板哪只眼睛瞧见本督生怒?再者,若本督真被惹怒,你且说说,我能让那始作俑者活命吗?」

  话说三分,听的是弦外之音,这是在暗指她正是那惹恼他的始作俑者呢,权势滔天的他若要弄死她这小老百姓,易如反掌。



  她心里被激起一股倔气,唇角笑意却是加深,巧肩一耸。「是我看错了,原来督公心情好得很。」

  路望舒喉中又是一堵,被她噎得一时无话,然后以为她难捉摸的程度差不多就这样,未料还有更不按牌理出牌的事儿——

  「话说,这块通行铁牌着实紧要,我怕弄丢,所以打了络子紧紧系在腰上。」姜守岁忽将话题拉回,一手扯着坠在腰间的铁牌络子,语气略无辜。「我想把铁牌解下来还给督公,但刚刚才发现,串线全打成一团死结,解不下来了。」

  她叹气。「这可怎么办才好?督公可有本事解开?」

  路望舒简直不敢相信她可以这样睁眼说瞎话!

  那块铁牌确实被拢在络子里,那络子样式素雅,串线分明,何来「一团死结」?



  他未及再想,两个大步缩短彼此距离,一把抓住那方御赐铁牌一扯,「啪」地闷响了声,铁牌带着络子整个被从她腰间扯下。

  姜守岁先是惊讶般瞠圆眸子,但一下子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她朝近在咫尺的他扬起下巴,眸光瞬也不瞬,笑得从容却有几丝挑衅味儿。

  这一边,路望舒甫意识到与她离得太近,近到任她的体香漫入鼻间,她竟举步靠过来,还刻意挺起鼓鼓的胸脯。

  这会儿换他愕然,厉目瞪人,脚下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逼退了几步,直到后背被木架抵住、退无可退了,终才回过神来。

  他是谁?

  好歹是领着正一品内侍官衔的总领提督,向来心狠手辣、冷酷寡情,怎能被一名小小女子逼得像只瑟缩在角落的困兽!

  「你究竟图什么?」每一字皆从齿缝迸出,可在他的怒目下,女子那张鹅蛋脸却有红晕染开,令他喉间和胸中又是发堵。

  她抿抿唇道:「督公适才问我,有否瞧上什么,现下又追问我,图的究竟是什么……我很想实话实说啊,但心里的大实话倘若真说出口,怕是要惹得你尴尬猜疑且不痛快,欸……不过督公既然都问了,问而不答非礼也,那、那惹得你着恼我也得答话。」

  她明显地深吸一口气,徐徐又道:「不知为何我总是梦见你,从小到大已梦过好几次,数都数不清有多少回儿,我们在梦中……很要好。」

  瞳底有亮光湛湛,她眨眸一笑,似要将他看痴。

  「这一屋子的玩意儿我没瞧上,独独瞧上某人,督公问我图什么,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图的就你这个人。」

  密室里风凝不动,而此际,彷佛连夜明珠发出的淡蓝幽光也跟着冷凝在每一道呼吸吐纳中,仅余眼神交缠犹掀波动。

  映在姜守岁眼底的是一张神情难掩震惊的俊秀面庞。

  欸欸,就说她若实话实说,一准吓着他,果不其然真被她惊得哑口无言。

  以往还寻不到路子搭上他,两人离得远远,她尚觉能徐徐图之,可在救下他有了头一回接触后,整个心思便骚乱了。

  她承认对待他,自个儿实是太躁进也太失女儿家的矜持。

  但如何是好?她似乎病态般喜欢上逗弄他的感觉,一再又一再地试探底线,捋虎须不知死活,却这般乐此不疲。

  咬咬下唇,苦恼地微晃小脑袋瓜,她轻语似叹,「督公最好提防我多些,见着你,我脑子里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下回若能再靠得这样近,怕是要把持不住,对你做些失礼的事了。」

  跟着像拿出极大的自制力,她往后退开好大一步,对发愣的他又是灿灿一笑,敛衽一礼后随即旋身离开。

  密室里很安静,杵在里边的男子宛若石化,那硕长身影彷佛变成其中一件珍藏,静然无声被搁在那木架边角落,与一切融成一片。

  不知过去多久,路望舒才察觉到密室那道半敞的暗门外,有人正小心翼翼探看。

  「师父……您、您可无碍?」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侍监一脸担忧,低低唤声,挨在暗门边的身影略显迟疑。

  见到来者是自个儿唯一的徒弟袁一兴,路望舒发僵的面庞缓了缓,他抬手正欲抹把脸,却见手中仍紧紧抓握那拢着铁牌的一串络子,有暗香浮荡,令他忆及曾饮过的那碗梅花酒。

  酒香醇中清雅,隐隐勾人心魄,恰是她的体香。

  「师父……」袁一兴不安又唤。

  路望舒回神,缓缓挺直背脊。「无事。」

  简洁丢出两字,他从容走出密室,由着熟知机关操作的袁一兴替他将小库房的暗门关上,师徒两人间足见情义,相互信赖。

  伫足在屋中小厅,午后冬阳在敞开的门扉上洒出半边薄亮,却驱不走路望舒胸中阴霾。

  徒弟来到他身侧,路望舒蓦地想到什么正欲交代,心思细腻的袁一兴已主动禀报——

  「师父,那位姑娘离开时,徒儿安排了小福子替姑娘带路,小福子……师父可记得?入宫刚满三年,是个十二岁的童监,做事挺机灵,他刚刚回来了,说已顺顺地将姑娘送出宫门外。」略顿,抿抿唇他才又道:「姑娘临去之时还赏下两串子银钱,说是没带上见面礼,不知一来就见到那么多人,两串银钱就给咱们院子的小童监们买零嘴吃,小福子当场是傻了,竟傻傻将银钱接下,等回过神想追出去,早不见姑娘身影。」

  袁一兴从怀里掏出沉沉的两串银钱,捧到路望舒面前。「师父,银钱在这儿,可要归还给那位姑娘?」

  满心说不出的滋味,路望舒暗暗呼吸吐纳。

  往徒弟掌中粗略一瞥,两串银钱加起来少说也有四十枚,能买不少茶果小食,只是她那心思简直可笑至极,谈什么见面礼?

  他底下这一群大小内侍与她姜守岁何干?何曾需要她给见面礼?

  「师父?」袁一兴头一次见到他家师父的表情如此纠结怪异,好像打算把两串银钱瞪个灰飞烟灭。

  路望舒清清喉咙,嗓音持平,「既已收下,便拿去用吧,就按她的本意买些零嘴小食,分给底下的孩子们。」

  袁一兴露出笑容。「是。」郑重地将两串银钱重新收进怀中。

  如此已无事,少年原要退出小厅,好奇的心性却骤然冒出头来……唔,不对,应该说好奇心老早就在胸中叫嚣,是被他死死压抑,而此际一松懈下来,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袁一兴不禁问道:「……师父,那姑娘是咱们的师娘吗?师父把师娘养在宫外的私宅了是不?」

  「你这小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路望舒心中一震,眉峰成峦。

  「没有乱七八糟啊!」袁一兴喊冤,不怕死地提出质疑。「如果不是师娘的话,为何待咱们这些孩子那样和气?又笑得那样好看?最后还赏了银钱买零嘴儿呢,如果不是师父亲近的人儿,哪里能持着通行铁牌进宫里来?师父又怎会领着她进库房密室?师父如今有了师娘,却没让底下孩子们好好拜见,怎么瞧都觉得……师娘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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