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不是说店里仍有早春的茶及冬茶?也让老夫尝尝。」
文老爷放下小小的茶杯,咂巴下嘴,他真心觉得用这么小的杯子来喝茶实在很不来劲,在家里,他都是用整个茶壶才能喝得畅快。
吕芝莹微微一笑,朝一旁的晓春示意。
在晓彤为他已空了的茶杯倒茶时,晓春已经从一边的茶柜上拿出两小罐茶放到茶几上。
吕芝莹动作优雅的泡茶,在这当下,刚泡上的一小壶茶,文老爷已经喝光了。
「好,这茶汤温润甘甜,香韵回甘,入口没涩味,柔顺。」
文老爷喝了茶又赞美一番,看着这沉静美丽的小姑娘,却想叹气。
自家有两个儿子,年龄也配,但那两个小子跟自己一样是泥腿子,有钱没文化,大字都不识几个,不然这样赏心悦目的姑娘讨来当媳妇多好啊。
「咳咳。」晓春突然轻咳两声,在他看向她时,又一福,「文老爷,抱歉,喉咙突然痒了。」
文老爷老脸微红,这小丫头贼精,一定是他盯着吕芝莹太久,让她胡乱想了。
他有点困窘,看着吕芝莹说:「那个——我是想到上回吕姑娘亲手配的春嫣碧茶,那茶啊,生津解渴,留有余韵,甘甜清醇,好喝得不得了,我就想再来一斤,不对,十斤。」
这是买米还是买面粉啊?晓春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吕芝莹也无言了,婉转的说店里货量可能不足,得从其他分店调货。
文老爷这才减了几斤量,然后想到一件事,挥手将身后的小厮叫来,「送上来给吕姑娘啊。」
皮肤黝黑的小厮连忙送上一罐茶,原来这是别人送给文老爷的茶叶,说价值千金,因此拿来要请她帮忙监赏。
「谁不知道莹姑娘小小年纪,堪称咱们穆城的第一茶师啊。」
吕芝莹爱茶也懂茶,监茶时不止要闻茶香、品茶,还会看茶底的状况,好的茶在前、中、后的味道都明显可分辨,且齿颊留香。
一看到茶罐倒出的茶形,她心里有底,不过她还是一样样说给文老爷听。
文老爷听得头昏脑胀,但喝却是喝出来了,根本不是什么好茶,尴尬之余,豪迈的论斤买了好几款茶。
吕芝莹亲自送走文老爷,再返回到单间雅室,就见到姜岱阳坐在文老爷原本坐的位置上,突然想到他今日说的话。
她的目光停在他出色的容颜上,他持续练武,身材劲健挺拔,五官俊朗,剑眉斜飞,一双黑眸炯炯,行事变了,气质也变了。
她让晓彤换了干净的茶具茶杯,重新为他沏茶,倒了两杯后,将一杯轻轻的放在他面前。
茶香在他鼻间萦绕,他拿起茶杯轻啜一口,对上她清澈的眼眸,突然笑了。
「二哥怎么了?」
「突然想起来第一次看到你的情形。」他神情温柔。
当年的第一眼,他印象深刻,小小的她犹如一尊瓷娃娃坐在养母身边,粉嫩粉嫩,一双圆亮的大眼就像黑宝石般明亮,见他看着她,她先是扭头看向养父,咬咬粉唇,又回过头看着他,眸中带着好奇,他莫名就觉得恼怒。
他生性敏感,明白自己对父亲及姨娘而言可有可无,两人从未多看他一眼,他因而戾气重,脾气差,家中奴仆暗中说他跋扈,不喜他,总之,他就是人憎鬼厌!
所以,他觉得吕芝莹的目光也是带着恶意的。
留在方家的第一晚,大雨倾盆,一想到他被亲生父亲丢来抵债,生他的姨娘也没为他说上半句话,他越想越委屈,觉得自己就是没人要的,仗着滂沱雨声,他埋身在被褥里大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的棉被被人拉了拉,力气小小的,没扯动多少,却让他的哭声一停。
「小哥哥,你怎么了?娘说天凉了,让嬷嬷来送暖被子,怕你盖不暖呢,你躲在被窝里,是不是冷了啊?」
吕芝莹年纪小小,但已是口齿伶俐。
原是古嬷嬷听到姜岱阳的哭声,送了被子就退出去,本想也拉小丫头出去,想了想,还是让她留下,夫人看出小男孩身上的抗拒与戾气,认为让小丫头多在身边有好处。
「走开!」棉被里传出模糊的声音。
「你哭了?」
「没有!」
「你就是哭了,我知道那是有东西跑进眼睛,我爹娘离开的时候,我也常这样——」
「你——也常这样?」
「是啊,后来就好了。」
「会好吗?」
「一定会。」
他那时候一定是伤心到无法思考了,竟问了那样的傻问题,但小姑娘却认真回答,没有一丝敷衍应付。
然而再来的日子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好,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暴脾气,常被养父处罚,为了逃避处罚,他多次偷偷爬到树上藏起来,这是他在老家时做最多的事,让讨厌的奴仆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日常的某一天,他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没想到吕芝莹居然找到他,也爬上树来。
他吓了一大跳,一不小心就跌下树,好在前一晚下雨,泥土湿软,他成了半身泥人,脸颊跟手臂则被树枝划破几道浅浅的伤。
他很气她,抬头望向她吓得发白的小脸,狠狠一瞪,甩袖跑了。
他回到房里没多久,她就咚咚咚的跑进来,那时他正在浴桶里,知道男女有别,就要把她赶出去,她却伸出小胖爪拿着也不知打哪儿抓来的药瓶,一把就往他脸上涂,伤口原本有些刺痛,但那一抹冰凉几乎瞬间就缓和了痛麋。
她眼巴巴的问:「还疼吗?」
他惯常装成一脸倨傲,表情微僵,不知该说什么。
「不说话就是还疼,我给你呼呼,过去我娘这么做就不太疼了。」
她陡然踮起脚尖,靠近他,朝他的脸吹气。
姜岱阳对眼前的吕芝莹娓娓道来这两件事。
她的记忆有些模糊,毕竟年纪小,遂摇摇头,「我忘了,但我记得后来二哥去上私塾的事,爹娘烦恼,因私塾课业不重,二哥又天生聪颖,夫子布置的课业总是很快完成,就开始偷偷往外跑。」
姜岱阳完成课业后,无所事事,她年龄小,只玩翻花,他就偷偷溜出去闹市,甚至进出茶馆、酒楼,反正无聊到哪儿都走了个遍。
而后他长大些,养父就带着他往自家茶行等贸易市集走,教他经商之事,他自觉厉害,总是驳斥,养父严厉爱说教,他又不愿妥协,常被罚到祠堂罚跪。
直到后来,养父也将吕芝莹带在身边教导茶务,她学得认真且还触类旁通,俨然有天赋,对此越来越感兴趣,主动要求学习更多。
他觉得无趣,又觉得她太过正经想闹她,却被她认真斥责。
他其实也生她的气,幼年时,他总听父亲说士农工商,在权贵官员眼中,商就是最底层的存在,因此他在学习商务上,态度是不认真的。
见她日以继夜的学习那些枯燥的茶知识,他又觉得不该输她,于是也闷着头逼自己学习,但耐心与脾气从来不是他能克制的。
后来才有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事,那一夜,其实已有一世之隔了。
近年来,他特别珍惜与方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不过再不舍也该离开了。
大魏皇朝海禁多年,将在三个月后解了禁令,他必须早做些准备,接着还要前往海外,开始创造他的海贸商业王国。
「二哥自小就不安于室,出远门后定是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在外不比家里,二哥一定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