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瑜绕过屏风,来到床旁,手上还有一碗药汤,见他神态仍困着,道:「喝了再睡。」
他点头,但不忘说:「不是说这事儿让路奇去做就好了。」
她没说话,只淡淡的看着他。
他摇头失笑,伸出手,眉也不皱的将那碗药汤一口喝下。
他一向如此,也不担心药汤会不会烫舌,只要是她端来的药汤就接过喝下。
「你不能熬夜的。」她淡淡的提醒。
他微微一笑,「子德知错。」子德是他的字。
总是如此,她难得呛他一句,总感觉这话像打在棉花上,半点力道都没有。
他清楚的看着这张清丽的脸上闪过无奈。
她怎么不感到无奈?他是她父亲的小病人,她的医术全是父亲教授的,因而当父亲身体欠佳,在取得孙嘉欣的允许后,由她接替父亲来看病,毕竟有一两年的时间,她持续陪同父亲来方家,方泓逸对她算是熟悉的。
但谁也不知道,个性温和的方泓逸在由她主治后,却不愿配合她医治,还直言不喝药,「再怎么喝,身体也好不起来」。
她性子冷,话也不多,只是默默的看诊写药方,他不喝药,她就温着,与他比耐力,再有吕芝莹那活泼的小人儿劝着,方泓逸只能屈服,时日久了,她一贯清冷,他反而主动交谈——
「女子习医很辛苦吧。」
「叶大夫很疼你,又只有你一个女儿,将叶家医术传承给你,他心里对你总感愧疚,没法子给你过上好日子。」
「叶大夫说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收的唯一的学生竟娶了一个刻薄吝啬的媳妇儿,他若是双脚一伸走了,无人可依靠的你要怎么过?」
母亲早逝,叶瑜跟父亲相依为命,守着仁心医馆,目前坐堂的是她的师兄王启原,大夫叶腾文虽没有收养王启原,但待他如亲子,卧病后仁心医馆收入也大多仰赖对方。
叶瑜是女医,病人有限,世人对女子医术总是打折,不得已,她只能到各家后院替一些夫人姑娘看病,收入有限。
方泓逸似话廃的说了不少,明明长得如谪仙却好八卦,在叶瑜心中的形象瞬间跌成了凡夫俗子。
她真心不懂已逝的父亲怎会跟一个小病人碎念她的许多事,且每每方泓逸说五句,她回的多是一个或二个字,像「是」或「也许」,却这丝毫没有减少他的谈兴。
说来,方家人个个都奇怪,方泓逸如此,孙嘉欣这个当娘的也很奇葩,知道儿子志不在经商,又在丹青上有天赋,她投其所好,特别找了夫子来教,哪知这儿子一见外人又病了,她索性辞了夫子,买了不少书让他自学,没想到还真让他学出一手好画技。
还有自来熟的吕芝莹,当年十岁的她陪父亲来这里看病,由于性子冷,跟一般人都聊不来,也习惯绷着一张脸,七岁的吕芝莹却拉着她侃侃谈起茶的种种,还笑咪咪的泡茶给她喝,拿桂花糕、茯苓糕给她吃,一口一个「叶姊姊」亲切喊着,一次比一次热情。
两人一个说,一个心不在焉的听着。
此时,路奇走进来,先看了床上的主子是醒着的,才开口说:「大少爷,叶大夫,莹姑娘过来了。」
对于吕芝莹每次都等下人通报的举止,方泓逸感到无奈,跟她沟通过几次,但她总说「大哥睡眠不好,若是睡了,自然别被打断了」。
小厮一出声,吕芝莹就走进来了,「大哥,叶姊姊。」
她美丽的脸上都是笑意,见了方泓逸,随即一愣,「我刚刚才听娘亲说大哥这几日都没用药了,怎么又?」
目光略过那碗空的药碗,往里看,长桌上的画笔颜料尚未被收拾,她慧黠的眼光一转,看向一脸微窘的大哥,再看身旁面无表情的叶瑜,叹了一声,「肯定是大哥又不听话了。」
「是啊,叶大夫才念过。」他笑容温润,口气带着亲密。
叶瑜抿唇看向他,见他眉角眼稍的笑意更浓,她的心陡地一跳,立即收回目光,看着吕芝莹,「大少爷咽了,我们出去,让他休息。」
「嗯,大哥,你好好休息。」吕芝莹俏皮的朝方泓逸眨眨眼。
他回以一笑。
吕芝莹习惯性的挽着叶瑜的手,两人漫步到屋外的中庭,不管是叶瑜还是吕芝莹,都可以感觉方泓逸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们。
吕芝莹对叶瑜这个慢熟的朋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就如同她这个童养媳的身分,外人都以为她十五岁及笄就会嫁给大哥,连方家下人也都这么以为,然而只要是较亲近方家的人都知道,这亲事悬着,养父母和大哥都只当她是女儿、妹妹,半点也没有要她成媳妇的意思。
反而是叶瑜,大哥的心意,轩格院的人都知道但不说破,毕竟当事人不心动,这一年来还数次有了辞意。
最后还是在养母动之以情的要求下,叶瑜一日会来看一次平安诊,看完就走,大哥的身子骨若出状况,她便多留,有时甚至守夜,总是要写了药方,盯着他吃药才会离开。她跟娘亲都认为,叶瑜对大哥不是毫无感情的。
正值夏末,园里的花卉仍开得妍丽招人,眼下配上两个颜色瑰丽的美人,顿时成了一幅画。
两人走进红瓦亭台,大理石桌上,泡茶工具、茶叶、点心一应俱全。
吕芝莹一手泡茶好功夫,沏好茶,两人边喝茶边聊天,不过基本上多是她在说话,「魏氏还是不待见叶姊姊?」
「无妨,我也不待见她。」叶瑜冷冷的道。
王启原在两年前与魏氏成亲,魏氏小眼睛、小鼻子,见到她总是横眉竖眼,这一年生了长子,身形变得圆润,更觉得小姑独处的她碍眼,言语中明示暗示她对王启原有情,又怨她在家用银两却贡献度极低,夫妻俩因她总有口角。
吕芝莹莞尔一笑,「这样就好,叶姊姊就是要这么硬气,咱又不靠她吃饭,端什么架子呢,而且……」她蹶起红唇,有些孩子气的说:「王大哥还入不了叶姊姊的眼呢,瞧她自个儿当个宝,视看诊的妇人也在观観王大哥,她到底是有多害怕王大哥被人抢走啊。」
她从小跟着养父、养母四处走,与叶腾文也认识,跟叶瑜交好后,更常往仁心医馆去,也认识了王启原。
叶瑜喝了口茶,看着灵动而俏丽的吕芝莹,再想到她在外装得沉静处事的一面,忍不住嘴角一扬,「外人若瞧见你这俏皮样,还以为方家的莹姑娘有个双胞姊妹呢。」
她忍不住瞋她一眼,再学养父握拳在唇边,「咳咳」两声,一脸诚挚的道:「做生意得有个样子,震慑震慑人嘛,没个稳重样,谁愿意跟我个小丫头做生意?」
叶瑜都被逗笑了,「好了,我听说你那惹祸大户的二哥又开始习武了?」
「是啊,杜师傅相当严厉,天未亮就要求二哥蹲马步打拳,若是以前,二哥一定会生气,说自己学了几年的拳脚功夫,要学新的、有用的,结果他竟然不说二话就紮起马步,杜帅傅去跟我爹说,二哥变化很大……」
与此同时,屋里,方泓逸半坐半卧在长榻上,一旁侍候的路奇将薄被盖在他身上,又贴心的将窗台上的竹帘再卷高点,让主子可以看到不远处的亭台。
「放低点,叶大夫瞧见了又要叨念了。」方泓逸轻声说着。
路奇连忙将竹帘放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