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宜禾心惊胆颤。这丫头该死的聪明,差事办成这样,自己要怎么覆命?
他不断给妻子使眼色,庄氏虽不满还是拉起她的手,「萸儿,我们进屋说话。」
狠狠甩开对方,她冷眼看向庄氏。「伯母有话就在这边说。」
「别倔强,这样闹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她压低声音恐吓。
见向萸固执,汪宜禾越发焦虑,这次的事是上头亲自交代下来的——要化解到船过水无痕,可瞧她这态度,摆明要掀起大风浪。
「爹都死了,我还要什么好处?」她偏要拉高嗓门,爹爹已死,天底下再没有事情可以吓得了她。
见状,庄氏让跟来的嬷嬷架起向萸,半推半扯地把她拉进房间。
汪宜禾松了口气,连忙指挥众人把棺木抬进厅里,动作麻利地布置起灵堂。
庄氏让嬷嬷们退出去之后,看了看左右才语带威胁道:「胳臂拧不过大腿,你再闹你父亲都不会回来,你该庆幸上头没有降罪向家,还补偿百两银子。」
「我爹的命只值百两?倘若死的是汪伯父,伯母会因为百两而庆幸吗?」
这话怼得太狠,但庄氏生生吞下怒气。「愤怒无益于事,你该尽快让你父亲入土为安。」
「爹爹死得不明不白,请问伯母,我要如何才能够『安』?」
「追根究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需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我心安了,爹爹入土才能安。」
「你又不是傻子,难道猜不出来?你爹是谁让进宫的,那里谁最位高权重?他不允许动的人谁敢动手,除非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没株连向家满门,你就该感激涕零。」
所以……真的是渣帝?
脑袋瞬间清晰,若凶手是皇帝,那么确实胳臂拧不过大腿,她的生气确实无济于事,自己能做什么呢?不知道,但她必须冷静、沉稳,必须认真想好接下来的每一步。
咽下愤怒、压制伤心,她逼迫理智出头。
庄氏见她不语,以为被唬住了,懂得害怕就有救,至少没蠢到令人发指。
她缓下口气续道:「我明白你很伤心,但这种事谁都无能为力,若你孝顺,就该想想你爹天上有灵,最希望看到什么?他肯定希望有人能照顾你,希望你下半辈子有所依托,为了你爹爹,在百日内成亲吧,让他放心去见你娘亲。」
成亲?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提议,向萸偏头望庄氏,她在想什么?
「我与你娘性情相投,咱们两家经常往来,都是知根知底的,你与汪哥哥也能说得上话,若你同意,与你汪哥哥成亲如何?」她一口气把话说完,生怕自己反悔。
庄氏强行压下不满,儿子早就心有所属,对方的父亲可是三品大官,有岳父提携,儿子的仕途必能平步青云,偏偏向家出了这事……唉,可怜的儿子。
两家人走得近,向萸怎会不知汪哥哥与李姑娘的事,庄氏突然做出这种提议……
是谁的意思?不会是庄氏,她对李家满意极了。
汪伯伯吗?更不可能,他善于忖度时势、趋吉避凶,绝不会把自己送到刀口,皇帝是她的杀父仇人,仇恨值明明白白挂着,西瓜偎大边,他躲自己都来不及,又怎会亲自送上门?
那么是谁呢?谁能逼得他们夫妻低头?
向萸想不出来,但不管是谁,她都不会同意,更不会顺着旁人安排行事。
「多谢汪伯母照拂之意,但我决定招赘婿,延续向家香火。」
闻言,庄氏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眼底升起笑意,生怕她改变主意,于是急忙接话。「行,你心里有主意就行,咱们先办好你爹的后事。」
她轻拍了拍向萸的手,一路上的不甘与愤怒瞬间消失无踪。
此时的另一边,向文聪屋里,躺在床上的黑衣男咬紧了牙关。
床边站着个男人,他的体型魁梧,留着满脸的落腮胡,两个铜铃大眼盯着他看,像只大熊看着猎物似的。
覆在脸上的巾子已经除去,如向萸所料,他确实长得非常英俊,但现在如画五官皱在一起,紧抿的双唇惨白,戾目射出精光。
两人都没有说话,皆拉长了耳朵窃听隔壁房间里的女人对话。
她是向文聪的女儿?天,这是什么样的缘分,竟然把他们给拴在一起?
如果她知道自己就是她的杀父仇人……
多年好友,杨磬自然明了他的心思,是罪恶感重了吧?他不知道该找什么话来安慰对方,只能说:「她缝的伤口很丑。」
所以咧?黑衣男白眼一翻,他的伤口再丑,能抵得过人家的丧父之恸?
「她煮的粥很难吃。」杨磬补上一句。
他很想叱骂,但是伤重体虚没有办法,只能问:「我们的人在外面吗?」
「对。」
「那走吧。」
父亲的死亡让向萸无法理智思考,所有知觉被报仇给霸占,她恨极了坐在龙椅上的渣帝,她总是作梦,梦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把渣帝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杀得他连进地狱,阎罗王都不认得他是谁。
她哭、她怒、她暴躁、她怨恨,她整天处于无法解决的负面情绪中,旁人如何她不清楚,但她明白自己,这种情绪不会随着光阴流逝而消失,它只会一天一天啃噬她的心灵。
她总是不断想起父亲,想起他的疼惜宠溺,想起他说:「我不需要继室,我有女儿就行。」
是啊,她也不需要夫君,她有爹爹就行。
这些年父女俩相依为命、扶持彼此,他们共度的每一寸光阴都甜蜜无比,他们所有的快乐皆来自对方,他们约定好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再当父女。
但是这样的幸福被渣帝断送了,没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他们连这一世的父女情缘都变得短暂!
仇恨日日增生,它催促着她必须做点什么来解决快要爆炸的心情,因此即便明白小虾米对上大鲸鱼,唯一的下场是葬送鱼腹,她还是决定报仇,没有太缜密的计画,她光凭直觉行事。
那日汪氏夫妻离开后,向萸发现黑衣男也不知所踪,她没有纠结太久就把他给抛诸脑后,因为太恨,太怨怼,也太忙碌。
她忙着办丧事,忙着卖掉房子,忙着把钱散给街边乞儿,教会他们传唱「清官落难曲」、「后羿射日救百性」。
她日夜赶工,写下《青天蒙冤记》,并在里头画了好几幅插画,因为心底有太多的情绪,里面的字字句句都无比煽动人心,就连图画都带着感情,书册完成后付梓,连印刷厂的工人都动容了。
她把所有钱全都拿去印书,然后雇人站在大街小巷,送给每个过往的路人。
当一切都布置妥当,她换上白衣素服,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昂首挺胸阔步走上大街。
「阿弥陀佛,施主留步。」
一名三十几岁的年轻和尚挡在向萸跟前,他身高中等,体型纤瘦,长相清秀、皮肤白皙,五官略显阴柔,属于那种脖子上有喉结能够证实性别,但穿上女装却也不违和的……伪娘。
向萸冷冷看着对方,一语不发。
「施主命门发青、驿马赤红,是否家中有亲人横死?」
她清浅一笑,自己穿着素服,不是亲人横死,难不成是要替渣帝奔丧吗?「师父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还有事。」
「姑娘额头低陷、鼻梁出现赤筋,最近行事要特别注意,戒冲动,稳定心绪,否则轻则有血光之灾,重则伤及性命,还望姑娘行事前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