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气氛一点一点慢慢恢复。
这些天,邵丞相及邵琀多数时间都待在宫里,即使返家也只是匆匆洗漱,然后又急着赶回去。
这个现象可以证明,宫变之后,邵家在皇帝眼里依旧是根铁柱子。
祖父命人往庄子送信,让祖母和母亲在那里多住上半个月,许是裴翊恩和祖父通了气吧,府里并没有派人到处寻找自己。
有意思的是她家渣爹,一个人待在京城,没人管束,大可以胡作非为、尽情展现风流底蕴,但他居然哪里也没去,上衙下衙,难得地勤奋起来。
大概是突然发现老一辈、小一辈都如此成材,自尊心受到重创吧。
而秦府一切照旧,与平日无异。
永安侯也总往宫里去,侯府里不断召御医,裴骏恩的病情应该不轻。不过教人意外的是,裴曦恩不但没有被逼着上吊,皇帝还为了弥补她,封了个县主名号,可见得凤和长公主是个护犊子的。
婶婶和邵玖去过几次午门,这几天砍的人头,都快排成小型金字塔了。
京城天天有八卦盛传,尤其这次事件提供了说书人一堆好题材,看来等风平浪静之后,酒馆生意将会兴盛不衰。
邵玖没事干,整日搜集八卦,准备写成话本子,提供给百味万源的说书人,借以提高营业额。她怎么都没想到,今天的八卦竟然和她有切身关系,吓得她眼珠子差点滚下来。
婶婶说秦家备下二十五箱礼物,敲锣打鼓往邵家送,说邵玖救了秦家上下三十九口性命,秦夫人万万不能恩将仇报,因此决定退亲。
邵家渣爹想也不想便把礼物收下,身为主角的她来不及入戏,就被解除婚约了。
邵玖听完,气到半句话都接不上,她不相信当中没有坏蛋的手笔,所以生气了,凭什么他可以做主她的婚姻。
这次不顾婶婶劝阻,邵玖坚持要回家,两人拉扯间,门打开了,裴翊恩的坏笑出现在眼前。
「要去哪里?」
「要去把我的婚事找回来。」她赌气回答。
瞬间坏笑崩塌,温和目光转为犀利,她赌气、他生气,气她不识好歹,更气她不明白他的心意。
握住她双肩的掌心施了力,她痛但不说,就是倔强地抬高下巴,与他对峙。
「就这么喜欢秦佑哲吗?喜欢他什么,我可以学,还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他能学啥?学他体弱气虚,搞不了太多女人?学他温和善解,她说的每句话都奉为圭臬?他没那本事啦,只会强势霸道,只会否定她的所望,只会……
委屈了、眼红了,她恨恨捶上他胸口。呃!哥哥有练过,不然肋骨断折率是百分之百。
「实话实说,退亲的事有没有你的手笔?」
「有。」他认下。
「谁允许你强迫他?他的身体不好,如果……」
「我没逼迫他,只是点醒他,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哪有本事护妻爱儿?」
「你没骂他、恐吓他,逼迫他?」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他气急败坏,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这一抱,刚受过撞击的肋骨疼痛感骤起,但他决定忽略。
他能够忽略痛觉,邵玖却无法忽略他身上浓浓的药草味,推开他,她盯死他的脸,凝声问:「你受伤了?」
他没回答。
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拉进屋里,霸道女总裁下指令。「衣服脱了。」
他咬唇装娇羞,夹着肩还抖两下,朝她抛媚眼。「这么急哦?不要啦,我想把最美的时刻留到洞房花烛夜。」
「少废话,脱不脱?」
「好啦,你不要生气,我脱就是。」
那个口气让邵玖恨得牙痒痒。不是英雄吗?不是战神吗?在装什么啊!
他「羞答答」地脱下衣服,一件接一件,她发现衣兜里有封染血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很熟悉——是她写的。
他很快就把自己给剥干净,手臂上和腹腰间紧紧裹着白棉布。
突然间鼻子发酸,眼泪差点儿控制不住,因为除了覆盖的部位外,他的身子布满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旧伤疤。过去五年,哪有他信上写的那样轻松惬意,他是流着血、喝着药,还给她写信的吗?
「你骗我!」三个字,眼泪顺势滑下。
「我、我……没有啊!」
「你说战事顺利,功劳一件一件累积。」
「我是啊,还没回京,皇上已经封我为二品骁骑大将军。」
「你说赵国不足为惧,打仗比在京城打纨裤更不吃力。」
「对啊,我把他们打得鸡猫子喊叫,还有人说我是阎罗将军。」
「那这个、这个、这个……是怎么来的。」手指一戳一戳再一戳,她恨不得自己有根魔法指头,能够把它们都给戳没了。
「是你说,疤痕是战士英勇的勳章,我这才没涂去疤药啊。」早知道这些伤会惹出她的眼泪,就不嫌麻烦认真涂药了,梓青给他捎去一堆药膏的说。
「那是重点吗?重点是你受伤却没告诉我,是谁说要分享所有秘密的?是谁说要坦白交心的?是谁说友谊是件毫无保留的事情,这就是你的『毫无保留』?」
她在骂他,口气坏得像巫婆,但是他扯开嘴角,笑着把她东戳西戳的手指拢在掌心中央。「你心疼我对吗?你喜欢我对吗?」
她咬牙回答。「不对,我只是基于朋友的情谊。」
「可你会叫其他朋友当面脱衣服吗?你会担心其他朋友像担心我这样吗?是不是比起其他朋友,你更喜欢我这个朋友几分?」他追着她问。
是,她喜欢他,一天比一天更甚!他是个大粗人、文笔普通得很,和她这个大才女完全无法比拼,但他的信让她看过一回又一回,心被撩过一遍又一遍,她想拒绝的喜欢,像海浪一波波把她的心冲向他身边,把喜欢他的感觉冲刷得鲜明亮眼,也冲刷出……更深刻的爱。
「小豆丁,我也很喜欢你,喜欢到无与伦比,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难道不应该结亲?比起盲婚哑嫁,我们结成夫妻,幸福是不是更有保障?」
「不。」他的话有道理、有逻辑,但她必须坚定自己的信念。
「为什么不?你真那么喜欢秦佑哲,比起我还更喜欢?」
「跟他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
她始终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宋窈娘,不愿意把自己和她拉到天秤两端秤量,但这回不能不提。「你有妻有女,如果要成亲,宋窈娘才是你应该选择的对象。」
「我不会娶窈娘,我们身分悬殊太多。」
「我也就是个小庶女,亲生母亲还是名青楼妓子,又怎么配得上裴大将军。」
「邵相爷同意把你记在邵夫人名下,你将会是邵氏小辈唯一的嫡女。」
「这不过是扯面遮羞布的事,如果你这么在意,也可以扯一面给宋窈娘。」
「说透了,你就是在意窈娘。」
「对,我在意,我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她说得斩钉截铁。
「窈娘为我生下女儿,我不能弃她于不顾,若我是那种不负责任、自私自利的男人,你还能看得起我?」
「我没要求你弃她。」
「可你却因为她不肯嫁给我。」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从小所受的阶级观念,妻妾相伴的想法早在他脑袋里根深蒂固,所以只能努力让自己理智对话,「裴翊恩,我确实喜欢你,你也确实喜欢我,这是件美好的事,难道你不想这份喜欢一路持续,直到我们年老时,情谊依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