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竹林、乱石坡,位于千峰山的墨门共有九九八十一阵横列,由历代先人编阵而起的护门大阵,若是不知阵法排列,即便是家主亲临也未必能一一闯关,走到最后。
不过阵法再难也难不过飞掠而过的身影,若是自幼在墨门成长,也许此时就被难倒了,恐怕会困在阵中不得脱身。
可是和无量山一百零八座护山大阵相比,眼前的阵仗显得微不足道,只是给新入弟子练手的程度,弹指可破。
入了千峰山,墨门遥遥可见。
只是,这才是刚开始。
墨门分外门、中门、内门,外门戒备森严,有上百罗汉尊者守门,他们不是真人,全是机关控制,真正的浇铜水铸成的铜身,力大如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谁敢擅闯必遭辗压,十息内辗成肉泥。
中门外布下天罗地网,雪山上饲养的金蚕所吐的云丝编织而成,它像个遍及八方的蜘蛛网绝地网杀,叫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人一沾上雪丝便黏住了,越是挣扎黏得越紧,直至死亡。
多可怕的布置,千百年墨门一直是不可侵犯的存在,连朝廷中人也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冒犯。
而今有这么一个人如入无人之地,畅行无阻的由外门进入中门,手戴千毒万蛛织丝手套撩开天罗地网,长腿一跨来到内门前的朱漆龙环荫天门,几乎不费力的掌心一贴合向内推开。
沉重的铁门许久未有人进出,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谁?」
苍老但厚沉的声音如一口老钟,沉稳而坚定地传来。
「年叔,是我。」
「你是谁?」
叫他年叔?
看来比实际年龄老上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弯着背,灰白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半佝偻着身子盯着月光下的年轻男子。
「小谨。」
「小谨是谁,我不认识……等等,小谨……谨之少爷?你是大公子,你……真的是你吗?」他没听错吧!是失踪十几年的大公子,他……他……
曾为管家的年峰始终记得老爷子最疼爱的长孙,他抱在怀里的小小娃儿。
「是的,年叔,我回来了,我回来看祖父。」内院的景致依旧,但想必好多他熟悉的老人都不在了。
墨门不等同墨家,占据一座山头的墨门是祖先基业,大多是德高望重的耆老和既将老死的墨家宗亲住在那,内门后有一条山路直通山顶,那是本家祠堂所在,墨家人死后会葬在山头。
墨家家宅在三十里外的平安镇,镇上的人大都是墨家族亲和分支子孙,以及他们的左亲右戚。因墨家人排外,较少外人在此定居,千户人家中找不到二十户。
「好、好,老爷子一直在等你,他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撑着油尽灯枯的身子不肯……」阖目。
年峰眼眶泛红,偷偷地拉起衣袖擦拭眼角溢出的泪。
「年叔,带我进去吧!」近乡情怯,他竟有些畏怯了,不敢见垂垂老矣的老人家。年峰笑中带泪的直点头。「嗯!跟老奴进来,大公子长大了,真好、真好,老爷子终于等到这一天……」
重振墨门指日可待,老爷子不会有遗憾了。
在前面带路的年峰不时回头往后看,他越看,嘴角扬得越高,两行老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人还在,他不是作梦,千盼万盼的小主子是真的,已经长成大人了,三分像大老爷,七分相肖老爷子年轻的模样,是墨家的血脉,不会错。
越想越高兴的年峰进了内室,熟稔的点亮屋里的油灯,双腿彷佛注入生机,迈起步子比往日快了几分,一下子来到面容枯桥的墨老爷子床前,欢快的声音略微扬高。
「老主子、老主子,醒醒,有好事呀!你快睁开眼瞧瞧,大事呀!醒醒……」
老人本来就睡不多,加上身子日益衰败,年峰一喊,气弱无力的墨老爷子勉强一抬手。「吵……吵啥呢!就不能让……让我老头子安……安安静静的死去吗?」
「不能死、不能死,老主子的好日子要来了,你快看看这是谁,你日盼夜盼……」
不等他说完,墨老爷子不耐烦的打断,人老了脾气不好,重病缠绵,令人意志消沉,儿孙不孝,家业不兴,想等的人等不到,人又快死了,他哪有好脸色,只能在绝望中等死。
「滚!不管是谁都叫他滚,我谁也不见,等我死了他们就称心如意了,一个个……白眼狼……」他后悔了,后悔不该心软,收容妻妹的遗孤,让她断了墨家根基。
墨老爷子原先对于妻子带了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回府一事不在意,反正不缺一口粮、一双筷子,养大了给份嫁妆也就没事了,墨家给得起。
谁知那丫头是个心大的,妄想墨家家业,暗地里搭上少根筋的大儿子,想霸占当家主母的位置。
墨老爷子自是不能让她如愿,当机立断到百里家下聘,迎娶当年给大儿子定下的娃娃亲,并将包藏祸心的女人送走。
哪晓得百密一疏,野心不减的丫头又找上大儿子,两人私下偷来暗往,趁他出外访友,在大儿媳怀胎九月将临盆时纳新人进门。
事后知情的墨老爷子气到狠狠揍大儿子一顿,罚跪祠堂三天,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样子,儿媳该消气了,与大儿子重修旧好,一个妾而已,能生什么风波?最多看紧点,不给小妾生事的机会。
可惜他看了前头,却误判了媳妇的刚烈,她宁可玉碎也不愿破镜重圆,将丈夫拱手让人,间接害了长孙一生。
「祖父,我不是白眼狼,只是学艺不精,师父不让我归家。」祖父他……老了。
酷似老人的双眼瞬间红了,身着黑衣的俊秀男子双膝落地,朝着床头的方向狠磕三个响头。
「你……你喊我祖……祖父?」听着不太熟悉的男声,墨老爷子缓缓转头,已经看不清楚的眼睛只瞧见光影。
「祖父,我是你的长孙谨之,小谨。孙儿不孝,未能尽孝于你跟前,真该天打雷劈。」他应该早点回来的,却因为放不下心中的仇恨和怨慰而滞留在外,想用「死」来惩罚护不住他的人。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错了,他该是挺身而出保护家人的那个人,他的祖父、他的亲娘,切不断的血脉至亲,他们需要他,而他躲开了,避世避入不会有人伤害他的地方。
祖父浓密的发稀疏了,满头银霜成灰白,凹陷的双颊都见到突出的顋骨,眼中无神,眼窝塌得厉害……
他健壮的身子骨呢?怎么只见骨瘦如柴,外头包着一层皮,无肉的双手枯瘦,如同枯爪,手背青筋浮动。
心,抽痛着。
「什么,你……你是谨哥儿?」他的嫡长孙?
难以置信的墨老爷子睁大眼,倏地从床榻上挺起身,伸直手臂想捉住眼前的年轻人。
但毕竟身子不允许,刚一动弹就用尽全身气力,手还没捉到人便无力的垂下,喘气喘得急,往后倒下。
「祖父,不急,孙儿在。」他反手握住祖父干瘪的手,泪水盈眶注视记忆中的老人。
「你……你真的是……是我的谨哥儿?」颤着手,他轻轻摸着长大的脸,眼泪无止尽的流。
「是的,我是你的孙儿,祖父爱吃糖,常把杏仁糖藏在我枕头下,每回你被逮个正着,都推说是买糖给孙子吃,让我替你背锅。」一老一少躲在屋子里偷吃糖,你一颗、我一颗吃得哈哈大笑。
回想起昔日的光景,墨老爷子笑了。「靠……靠近点,让祖父好……好好瞧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