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极要度化的便是这些无法回家的亡灵,以经文来解因果,化前世恩怨,人人皆可成佛,消弭煞气,重入轮回再世为人,来世投生太平年,不用再烽火连天。
*
「都七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白幡飘动的灵堂旁,两个中年美妇坐在一张榻上,彼此肩靠肩的相依偎,其中一位似在打盹。
「啊!你说什么?别嘀嘀咕咕在我耳边叨念,我都被你吵醒了。」难得睡个好觉,全被她破坏了。
「你这人,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的心也未免太大了,孩子的情形不晓得怎么样,你居然还睡得着。」她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每到夜深人静,会到棺木旁偷看一眼,手指放在儿子鼻子前,看他有没有在喘气。
而这人倒好,能吃能睡,人家府里办丧事,她偕夫婿前来,明知要禁荤,偏生带许多肉食回来,夫妻俩当在自己家里似的在灵堂前吃肉喝酒,跟在祝贺她死了儿子有什么两样。
「百里兮云,我忍你很久了,不是要死要活的,死鱼一般的坐化,便是老母鸡似的聒噪,管东管西,你就不能心平气和的当一回菩萨吗?慈眉善目观自在。」看她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坐立难安,自己都替她累。
「上官月,你一点也不担心涵儿吗?她七天不吃不喝,盘腿坐着,连动都没动一下,你不怕她饿着,我还心疼我家小媳妇。」当娘的没心没肺,真不晓怎么养大女儿。
「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为他们操心,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要做的是多活几年,好看他们子孙满堂,咱们享福就好,想太多是自寻烦恼。」吃得好、睡得着便是人生美好了,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生性豁达的上官月从不为小事烦心,笑是一天,哭也是一夭,为何要为难自己呢!
因此她养出的孩子是笑脸娃娃,整天笑嘻嘻的,像个讨人喜爱的福娃,讨得许多人喜欢,她一笑,所有人就跟着笑,笑口常开。
「你说得倒轻松,子孙满堂,没有儿子哪来的孙,我现在连儿子都快没了。」债呀!债呀!还不了,儿子再不清醒,她都要愁白了发。
看百里兮云愁容满面,一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上官月反而哈哈大笑。「早种苦瓜、晚种苦瓜,你天生一张苦瓜脸。其实呀!烦恼都是自己寻来的,庸人自扰之。我女儿虽然时不时闯祸,可每回一闯祸就召福来,所以你有什么好不安心的,有我家的宝贝金疙瘩在,你儿子绝对没事。」
她只有一点点担忧,女儿七天粒米未进了,她的身子骨不知撑不撑得住,当娘的还是小小心疼。
知晓墨家刚寻回的长子「过世」的消息的确叫人震惊,他们夫妻俩连夜从霍家堡赶来,看到躺在棺材里的孩子,眼泪没忍住就往下滑。
都是姓墨的错,纳了个糟心的妾,正妻、嫡子被逼得走投无路,她一个火大就出拳了。
后来好姊妹才私下告诉她,孩子还没死,只是他命格犯煞,骗过老天后自会苏醒,害她白哭了一场。
墨之默更该揍,等她逮到了机会,肯定让他哭爹喊娘,大叫「女侠饶命」。
「真的?」百里兮云惊喜地睁目。
「你看我都敢放她四处溜达了,还问什么真不真。不过缘分这玩意儿真是妙,有缘的人怎么都会走在一块,咱们两家的孩子是天定姻缘,萍水相逢也会看上眼。」唉!女大不中留,得让她爹把嫁妆准备好,宝贝金疙瘩要嫁人了。
百里兮云想笑,却又皱起眉,朝摆在厅堂的棺木看了一眼。「快天亮了。」
头七过后便是出殡,她真让儿子下葬不成?
「别发愁,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和你家那口子怎么了,是和、是离?」他俩之间怪怪的,不像夫妻,倒像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仇人,眼神都没扔给对方一个。
说到丈夫,百里兮云表情一僵。「我对他没有任何指望了,得过且过,好在孩子已长大了,等你家金疙瘩嫁进来,我就等着抱孙,你别来跟我抢,叫清归生十个、八个孙子给你玩。」
莫清归,霍天纲和上官月的义子。
「啧!才说你古板,一成不变的老古董,这会儿倒是成了能言善道的三姑六婆,孩子是生来玩的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要是放不下就别勉强,女人的心伤不着。
灵堂的另一边坐的是两位家主,一个是喝着小酒配红烧肉的霍天纲,一个是品茶吃野菜饼的墨之默,两个男人倒没什么深仇大恨,还是能聊两句,闲话家常。
只是看到墨之默左眼的黑眼圈,还是挺逗趣的,叫人嘴角往上翘。
突地,鸡鸣了。
喔——喔——喔——
「孩子……孩子还没回来……」
上官月连忙抱住不安的百里兮云。「别慌、别慌,再等一卜……」
话还没说完,杀鸡似的叫声让人心口一惊。
「诈……诈尸了!少主诈尸了!他……他坐起来了,快……快请法师,诈尸了……
诈尸?
两对父母马上来到棺木前,只看到坐起又倒下的墨西极睁开幽深眸子,他一手捉着棺木边缘撑起上身,再一次坐得直挺挺。
「娘,我回来了。」终于。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百里兮云频频拭泪,觉得什么都好,连相看两相厌的丈夫都顺眼。
「你……你诈尸?」墨之默的反应是震惊,以为长子尸变,惊恐地直往后退,还拉着亲家一起退。
「我没死。」躺了七天,身体有些僵硬,墨西极动了动手脚才慢慢悠悠的从棺木内爬出。「对了,小涵呢?」
「啊!还有宝贝金疙瘩。」
四人没有犹豫的奔向后堂。
四人?
为什么是四?应该五才对。
事实上,墨之默根本没有动,他几乎是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长子「死而复生」,死去七天的人还能活过来?
「小涵……」
「涵儿?」
「宝贝金疙瘩……咦!怎么没人?」
无明打着哈欠指向厨房的位置。
「她说她快饿死了,饿得走不动,却飞也似的狂奔而去,我拦都拦不住。」他顺手捉起一根鸡腿咬下一块肉,又喝茶解腻。
饿得走不动?
飞也似的狂奔而去……
众人目光落在无明身侧的小几,上面摆满了吃食,一大盘包子正热着,让人看得嘴饶,而那位饥饿的金疙瘩居然没瞧见。
呃!大概饿到头昏眼花了,不是她脑子有病,几个疼爱金疙瘩的长辈和未婚夫有了结论。
「我去找她。」
看着墨西极急切的身影,百里兮云和上官月夫妇都笑了,孩子让人操心让人愁,又让人无可奈何。
「月姊,该谈谈两家的亲事了。」
「不连名带姓的喊我?」这个见风转舵的。
「暧!亲家母,你就别拿翘了,赶紧来下聘,看我女婿多急呀!刚刚还站不稳呢,这会儿都健步如飞了。」
一说到飞,两人都笑了,看小儿女笑话。
「你们不用跟墨兄商量商量吗?好歹他是女婿的爹。」霍天纲嫁女儿的意愿不高,他倒想给女儿招婿。
百里兮云和上官月同时脸一沉。「不必。」
「呵……不提不提,两位做主,我……我去喝酒了……」两只母老虎雌威大发。
回到厅堂,灵堂还在,棺盖掀开,唯独「尸体」不见了,上门祭拜的亲朋好友一脸纳闷,丧礼还办不办?
墨之默把霍天纲的酒给喝了,一脸醉意的胡说八道,扬言他要去当道士,学长生不老术,被解完毒来送孙子最后一程的墨老爷子一掌劈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