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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你如何再平心静气喊我一声‘师尊”?当年你出生的那座小村庄,一夕之间,瘟疫爆发,而你,在林间溪阔遇上瘟神,难道你以为……纯属巧合?”他挑眉。

  不,别说……

  翎花想捂耳不听,逃避即将被点破的事实,彷佛他只要说了,就真的完了……

  一个秤子,一端全是师尊待过她的好,两人相伴的种种;一端添上她至亲、天乐村村人的性命,哪方倾斜多一些,能否平衡,又如何?



  秤子的底部尖椎,都是扎在她心口上,以她为支撑。

  “我不过在溪水中净手,怎知人类如此脆弱。”夭厉淡然,无论是神色或口气,好似生命于他眼中,轻若鸿羽,半点重量亦无。

  而他口中的“不过”,好轻蔑,有种“明知不可为,偏偏我就是想做,怎样?”的无所谓。

  “求你别说了,师——”尊那个字,犹似要呼应他,如刺鲠喉,一时竟无法吐出。

  喊他师尊足足八年,是她嘴中最时常逸出的两字,像孩子喊爹唤娘,是本能,是依赖,是撤娇,为何有短短一瞬,她迟疑了?

  他没等她咽下喉中梗塞,沉沉笑了。



  笑声止下之际,他在翎花眼前飞腾远去,不曾回头,决绝无情,毫无眷恋,一如他牵起她的手,一时兴起,如今舍下,也不过是松开手掌的轻易。

  失去他的无形阻隔蔽护,滂沱大雨打下,雨势比先前更大,她在雨中喊他,无奈她不会飞,追不上,又不肯放弃,泥泞间跑了又跌,跌了再爬起,师尊往哪个方向,她就追向哪个方向。

  黑鸦鸦的天,看不见师尊的黑裳黑发,浓沉乌云追去太多,阳光,蓝天,希望……

  那个总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身影,再也没有了……

  “丫头!翎花——”

  哗啦雨声里,蒙胧视线中,是谁,忍着足跛疼痛,朝她飞奔而至,接住她体力不支而倒下的身躯……

  第七章 相离(1)

  心,终究是没狠绝。

  那孩子,随他许久,虽非牙牙学语便带在身边,这些年来,确实伴他左右,视他如亲,即便到了非舍不可的地步,他亦不忍弃她于山林间,任她自生自灭。

  他曾经如此小心翼翼呵护她,在她逐渐长成朝露容貌之前,便已是如此,反而是她愈发神似于朝露,他才生起了比较心,妄想在她身上寻找朝露身影,然后,失望。

  她知道了他的身分,知道她父母兄姊命丧他手,两人已无可能再相伴,过去的美好,仅存云烟,他不愿她心存芥蒂,该恨他,又奢望爱他。

  那孩子,会疯的,会一步步逼疯她自己。

  他孤独惯了,只身一人,也能活,她不一样,她太害怕寂寞了。

  于是,夭厉出现在雷行云面前,那时,雷行云巧遇满山寻他的雷家家仆,被众人欢天喜地簇拥相迎,几名护卫抢着要背受伤的少主下山。

  夭厉如风卷来,站在山径上,阻挡去路。

  “带她一块走。”落下此句,身形与来时一般匆匆,眨眼间消失,众人正惊诧之际,只有雷行云听明白,赶忙转身又往山上跑。

  黑雾围绕的身影,并未立刻散去,始终与浓云相融,驻留原地,直到半个时辰过去,雷行云怀里抱着人,一路下山,那黑雾才缓缓驰远。

  雷行云一行人离开野岭,至山下小镇买妥马车及替换衣物,央求布坊老板娘帮翎花更衣擦身后,即刻便启程往雷霆堡,越快越好。

  走得越远,她醒来时,就没办法再嚷着要回那座山。

  蜷躺马车车厢里的翎花,被裹得暖实,仅露出苍白脸蛋,纵然是昏睡中,眼角泪珠仍止不住滑落,雨打湿的发,滴着水,裹身薄被很快染出大片水渍。

  雷行云瞧了不忍,取来巾子,手劲轻柔为她拭干头发。

  他折返回去时,已经看不见村落踪迹,猜想翎花也发现了事实,才如此大受打击,当时任雨水淋打的她,满山猛喊师尊,不知在泥里摔了多少回,一身脏兮兮,他还以为她发疯了。

  碰碰她冰冷的脸,想以掌心煨暖她些,可她依然微微打着颤,他将她连人带被搂进怀里,渡些体温给她。

  听见她无声呻吟,含糊不清,但也明白,她还能说什么呢?

  除了“师尊”,不会有其余字眼。

  “翎花,我带你回雷霆堡,那儿什么都是真的,你一定会喜欢……”他轻声在她耳边说,她呢喃一遍,他便说一遍,似乎要盖掉她意识里牵挂的那人身影。

  到了傍晚,她醒过来了。

  那时雷行云正要抱她下马车,不让护卫插手,今夜预计在城中客栈歇息。

  她一脸茫然,好似大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方,双眸看着他,满是困惑。

  “丫头,你睡得可真久,一连睡掉几顿饭,幸好,我给你打包了几块烙饼和肉干,等等回房吃。”他朝她温柔笑。

  然后,她完全惊醒,挣开雷行云的手,慌乱跃下马车,车厢外,大雨早已停,月明星稀,城街上不见热闹,人潮三三两两,大多店铺皆歇业休息,更显得翎花声音响亮——

  “师尊!”她才跑前一步,雷行云立刻自身后环抱住她。

  “翎花!已经离那儿很远了!回不去了,而且,回去也没有用!那座山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村庄!没有师尊!我去找你时瞧过了!只剩满山枯死的草木,像被谁给狠狠砸烂的狼藉——”

  她知道!她亲眼看见,她的家,变成何种面貌。

  一切一切,如涓滴流水,沁着透骨冰霜,点滴坠入记忆,清晰着,也刺痛着。

  翎花像瞬间被剪断丝线的偶,双脚发软瘫坐,若非雷行云抱着,就要跌个狠狠。

  怀里人儿好安静,静得彷佛连呼吸也没有,雷行云突然感到恐慌,摇她的肩,喊她,她没反应,他低头去看,只见她无声掉泪,宛若无助稚儿。

  “……翎花你别怕,我不会抛下你不管,以后由我照顾你,你不会是孤独一人,别怕……”他轻哄她,慰抚她,将自己当成浮木,供她依靠。

  可她没有伸手攀附他、没有依赖他,任由自己被绝望灭顶。

  雷行云本欲脱口,告诉她,是她师尊要他带她走,话到了喉头,硬生生给咽回去,他私心清楚,说了,只是更添她心乱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很乖巧,要她吃就吃,要她睡也睡,可是她几乎不开口说话,全是雷行云缠着她叽叽喳喳的。

  “胖白呢?你有看到它吗?”这天下午,坐在车厢里,她突然主动问及。

  “没有耶,或许跑哪去躲着了吧。”雷行云有些晕车,仍强打精神,堆满笑容回她。

  “……连胖白也是假的……”她低喃,头埋进膝里。然后,又是长达一整日的沉默。

  换作前两日,雷行云会乘胜追击,哄诱她再多说几句,但今天他真的感觉疲累,眼皮直想垂下,背靠车厢木板上,连开口的力气也无。

  每一天的日出、日落,对翎花而言,全数失去意义,晨曦透过小小车厢雕窗,照耀不出半丝温暖;残晖橘红色光晕,沉没在山头另一端,也瑰丽不了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去?该怎么办?

  一直以来,她的生命围绕着师尊打转,每天思考的东西好单纯,午膳与师尊吃些什么好;后院的衣裳晒得好香好暖,等会儿要去收下折妥;师尊又一人独坐树下下棋,坐了太久,要去闹闹他,让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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