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定下心,他看着丫鬟放在精致的雕花大木床边的一叠干净衣物,心想换掉这一身令他极度不舒适的衣服后,他再回床上躺躺,等身体恢复了再出去向人借电话。
心思一定,他勉为其难地起身脱掉带着湿气的衣服,一拿起其中一件摊开时,整个人又是一愣。
最近为了华衣个展,他卯足了劲找古代服饰的相关资料,因而一眼便认出,这是中国古代男子的里衣。
他再拿起另一件,心里猜想着,这一件不会是半身中衣搭配的中裤吧?
摊开来一看,果真如他所猜想。
项然轩嘴角微微扬起笑弧,不管这是一般民家或饭店,能准备出一套中国古代男子会穿的里衣让他换上,也是挺有趣的体验。
他兴致勃勃地正准备穿上,门扇却在这时候倏地被推开,循声望去,眼底映入一张让他几乎无法移开视线的美颜。
拥有一张心形脸蛋的女子柳眉杏目,孅鼻巧挺、朱唇若樱,如玉般雕琢的五官十分精致,几乎及腰的长发及素雅发型衬托出她清雅脱俗的气质。
那种古典美,胜过他这些年来在时装秀上见过的任何一个模特儿。
柳沅清因他昨日的轻薄,羞愤之下推了他一把,让他掉进宁府里植满了荷花的人造湖里。
幸好司徒总管及时将他救上岸,替他压出了灌入肚腹里的湖水,将他送回房里。
在一阵混乱当中,柳沅清又心急又愧疚又忐忑,她是上宁府来求人的,而不是来弄死人的,深怕他会一命呜呼,死在自己手里。
听说他刚醒,她才松了口气,强压下内心对他的厌恶前来探视,并向他赔不是,却未料,映入眼帘的竟是他一丝不挂的裸身!
令她生气的是,宁拓然见她进门,视线对上她,竟丝毫没有半点想要遮掩自己的动作?
她毕竟是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几时见过如此画面?她一张美颜胀红,心里又羞又恼,数度想掀唇好好教训他一番,却又教理智给压下。
若不是将他推落湖中让他险些送命,因而心里有愧;若不是为了留住爹亲一手创立的绣坊,不得不求助他这个声名狼藉,只懂喝花酒、狎妓的混帐男人为她染一批新线,她绝不会受此屈辱。
「宁拓然,你……你无赖!」她转身怒然离去。
项然轩怔杵在原地,为古典美人离去前喊的名字而拧起浓眉。
「宁拓然……」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他,古典美人是谁?为何冲着喊他宁拓然,而宁拓然到底是谁?
不顾众人以异样、同情的眼光看着他,项然轩在古典美人离开许久后,陆续逮到进屋的人,确认了自己的身分。
若以光怪陆离、天马行空的穿越来分类,他不是整个人穿越来到数百年前的苏州善绣村,而是灵魂穿越,附在苏州宁家的少主子宁拓然身上。
听说苏州宁家是专为皇家制衣的皇商,家业遍及布行、染坊、织坊,是苏州城里出了名的首富。
与现代豪门相同,在家大业大的大户人家里,多少会养出不知长进的败家子,而宁拓然便是这样一个人。
在宁家二老驾鹤西归后,宁家少主子承受不了扛起沈重家业的压力,开始恣意纵情、享受人生。
也因为如此,不过一年光景,宁拓然竟把庞大家产败得只剩下一块祖传、由先帝亲笔御赐的「天下第一」匾额,还把自己的名声搞得声名狼藉。
听完宁家的故事,以及关于宁拓然这个人的「丰功伟业」,项然轩整个人飘飘然、恍恍然,恨不得自己是在梦中。
但既定的现况,以及日复一日的「复古」生活,让他不得不接受这荒谬的事实。
他不知道宁拓然的灵魂会不会与他发生相同的状况,进入他的身体,取代他的人生;又或者上天另为他安排了出路,让项然轩失去灵魂的肉体渐渐腐败,划下人生句点……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他无能为力改变什么,只能低头接受宿命的安排,为身体的主人——宁拓然开创新的人生。
「少爷、少爷……」
德财一进房就见到这幅景象——
主子自从落水后性情大变,在养病期间,他真的乖乖待在府中,不上酒楼喝花酒找姑娘,更命人将宁家帐本搬进寝房看帐。
不时也能看到少爷支额万般无聊地拿着毛笔,不知在一大落宣纸上画着什么、思索着什么。
这会儿连喊了主子两声得不到回应,他猜想,主子又走神了,正犹疑该不该继续喊他时,项然轩回过神,见是宁拓然的贴身小厮,于是向他招了招手。
「德财,上回要你请全苏州最好的工匠找着了没?」
项然轩自认在不得不认命成为古代人后,他的适应力极佳,衣食住行方面并无太大差异。
唯一让他头痛的是如厕问题,蹲粪坑用草纸擦屁股让他万分怀念家里的免治冲水马桶。只要一个按钮,他连卫生纸都不用,屁屁便可以被机器伺候得干净清爽。
为了改善穿越后的生活品质,他决定自己画设计图,与工匠讨论,是不是有可能做出冲水马桶以及简便的洗屁屁机,省去用草纸擦屁股的麻烦。
德财嗫嚅地应。「有,找是找着了,但……听说工匠要价不菲,司徒总管说,宁家目前没多余的闲银支付工银。」
眼见他日思夜想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却硬生生被锱铢必较的司徒总管挡下,他心里扼腕,却无法多说什么。
宁家这么座大宅,主子不济事,挥霍无度,最终树倒猢狲散,底下人没在家倒后离开,已算得上重情重义的忠仆了。
为了重振宁家,回报忠仆,他是该提振精神,努力挣钱。
心思一定,他搁下毛笔,起身拿了件外褂道:「德财,马上帮我备妥马车,咱们出门了。」
人一走起霉运应该是万事皆衰,穿越过来的季节正值初秋,却比现代的初秋还要冷上几分。
所幸他常在欧美国家往来,停留的时间若较长,偶尔会遇上冬雪严寒,因此还不至于无法适应这天候。
见主子做准备出门的装扮,德财闻言一愣,半晌才不确定地问:「少爷要出门?」
「我想到城里的布行、染坊、织坊看看。」
在休养的这段期间他和司徒总管聊过,宁家手下原有数十间布行、五座染坊、十来间织坊,已经被原来的宁拓然败光,转卖到几位债权人身上。
非布织业的债权人很有可能再转手将这些铺子卖给其他人,要全部买回的机会不大。
但不亲自去查证他便不死心,只要可收回一处,他有信心可以拚搏东山再起的机会。
瞧主子兴致勃勃的模样,德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看错了。「少爷……但您的身子……」
「我躺了十来日,够了,再躺下去,大宅里的人全都要喝西北风。」
可怜这虚有其表的宁家大宅,除了优美的园林景致还在,屋里能当的、能卖的全拿去抵债,这空空如也的大宅一到夜里,甚至可以听得到风在其间穿梭的声音,萧瑟、凄凉仿佛在嘲笑他悲惨的命运。
主子的话让德财感动得涕泪纵横。「呜……那请少、少爷等等,奴才这就去备马车。」
贴身小厮的反应让项然轩啼笑皆非。
他会如此积极,除了是为了成为首席设计师磨练出的坚韧外,最重要的是,来到这个地方非他所愿,他亦找不到方法离开宁拓然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