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的声音令梁紫阳的身躯一震,心里升起某种异样的情绪,他木然的抬头看向住持,幽幽的开口,“方丈,紫阳心头有个疑问。”
“施主请说。”
“佛祖慈悲为怀。”他声音低沉,似在自问也在问人,“为何还降苦难于世间?”
听闻,住持淡淡一笑,“施主向来才智过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之中的道理呢?”
梁紫阳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像,喃喃自语道:“无业不转人,若前世无错,或许就不用转入六道轮回成人。但是不论前世如何,今日千错万错皆怪我,我娘子坠马,是我的误会所造成,可是昏迷不醒、受苦难的人却是她,这人世间未免太不公平!”他向来温和有礼,但此刻却忍不住激动起来,语气难掩怨慰。
住持缓缓的拉起梁紫阳的手摊开,指着他掌中鲜红的胎记,“掌心留下这道苦相思,只为了相约来世,还了这份难解相思债。”
梁紫阳低头看着自己的胎记,那鲜红的痕迹令他蓦然冷静了下来,“我掌心的胎记是道苦相思,从小到大我的梦,别人看是幻,却真实存在于我的生命中,若我前世欠她,今生等她,只是我等到她、与她相逢,为何还会走到这个局面?”
住持依然淡淡的说:“施主,你自己也深知这是一场轮回。”
梁紫阳身子一震,跌坐在自己的腿上,他梦中的佳人死了,怀着怨恨阖上了眼,难道今生还得再重来一次?他不要——
“方丈,我愿折阳寿。”他对着住持用力叩首,“拿我的命换我娘子此生平安!”
“施主。”住持伸出手将他扶起,“人各有命,岂能逆天而行,纵是施主折去福寿也未必可成。”
“难道什么办法都没了吗?”他六神无主的喃喃自语。
“梁施主作了长长的一场梦,梦到了尽头,人自然醒了。夫人也有她的梦境,等她看透了,或许佛祖会有所安排吧。”
梦到了尽头,人自然醒了?
“夜深露重。”住持柔声的劝道,“施主请回吧。”
梁紫阳略微失神的站起身,像游魂似的走出皇觉寺,心中反复思量著住持的话。
掌心胎记是他欠下的相思债。
今生我欠你的,来生我还给你……
梦中那句最后的承诺,回荡在他耳边。
“别跟上去!”赵念安的目光尾随着梁紫阳,制止了欲上前的莫初凡。
“可是二哥的样子……”
“现在谁也帮不了他,只有他的娘子能解他心中的结了。”
“可是二嫂还昏迷不醒,随时有可能……”最后一个死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那也是他们的命。”赵念安收回视线,看向庄严的佛像。
只盼佛祖慈悲,别让这一对璧人既相逢,却匆匆……
*
“姑爷!”小羽一看到一脸落寞的梁紫阳,立刻从床沿起身。“奴婢才来了一会儿,老爷担忧小姐,所以派奴婢——”
他的手微微一扬,打断了她的话,“你下去吧,我累了。”
“可是小姐……”
“有我照料。”
小羽难掩担忧的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萧水青,她想看顾打小就照顾她的恩人,但她毕竟是个下人,纵使心有不舍,也只能听命行事,于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曾许诺此生绝不负你。”梁紫阳坐到床边,近乎着迷的轻抚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但终究伤了你。梦若到了尽头,就别流连,记得找到路,回到我的身边。”
他和衣躺在她身旁,左手掌轻覆在她的胸口,那里有着他熟悉的胎记。
天色暗了,房里的烛火燃尽,满室漆黑。他不知道时辰,也没有费心的探问,只是静静的与她躺着。
昏昏沉沉之中,他似乎又梦到了她,是水青又好似不是水青……
真真切切、有血有肉,彷佛伸出手就能碰触,一切的一切,不再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第9章(1)
门一开,他英姿飒爽的大步走来,看着坐在房里、恬静做着女红的萧水青,黑眸闪过一抹光亮,“不是要你别等我了吗?”
“爹留了几匹好料子,我正想着要给你做几件衣裳,一时没注意到时辰。”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抬头看着他,“你该累了吧?”
“是累了。”梁紫阳坐在床上,叹了口气,“了然那几个和尚缠着我作诗唱小曲儿,喝了些酒。”
萧水青连忙起身,替他将外衣给脱下。
“以后别等我,累了就先歇著。”他低头看着她盈满柔情的水眸,“我什么时候回来没个准,难不成真要日日等我到天大白?!”
“还记得拜堂那日,你说的诺言吗?你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她柔柔的看着他,“所以不管多晚,我都会等你,你没回来,我也睡不着。”
梁紫阳侧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我的娘子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等我一会儿,等我一会儿!”
“相公?天冷。”萧水青担忧的在他身后叮咛著,“起风了,你别仅著单衣就跑出去,小心着——”
梁紫阳不顾叫唤,像个孩子般赤着脚跑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纸鸢,献宝似的拿到了她的面前,“给你。”
她微惊的看着他手上那只色彩艳丽、栩栩如生的飞凤纸鸢,对他甜甜一笑,“好漂亮!”
“就知道你会喜欢。”他一脸洋洋得意,“这几日跟了然在船舫饮酒作乐,看隔壁船舫有人一时兴起放纸鸢,突然想起你已好久没玩了,所以就替你做了一只。”
她感动的看着他,看着纸鸢线条细致、调色生动,实在是件上品,“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他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轻轻一吻,“不过几日罢了。”
从小青梅竹马,两人早就认定了彼此,他是扬州最大布庄的二公子,从小天资聪慧、嘴巴甜,所以虽然是次子,却深得祖父母的疼爱,出生富贵,又是家中的宝贝,自然脾气就骄纵了些。但是水青知道他人不坏,只是才子风流,长得俊美,家境富裕,玩心重,未因娶了她为妻而有任何改变。
萧水青是大家闺秀,深知出嫁从夫之理,所以夫君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不论是非对错,从不抱怨一句,就因为如此的贴心,所以梁紫阳一直是真心爱她,只不过就是好玩,然而不管外头的花花世界如何吸引着他,他终会回来,因为虽然嘴巴不说,但他心中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是她。
“改日我再陪你玩,明日要跟了然师父游湖,对了,记得提醒我一声,一早还得上布庄去,真累!”躺在床上,他知道她刻意等着他是想与他多聊几句,但是他真的累了,止不住的一阵睡意袭来,握着她的手,没多久便梦周公去了。
她替他将被子拉好,看着他俊美的熟睡脸庞,不由轻声一叹。
这一叹的情绪很复杂,从懂事开始,她唯一的期盼便是嫁与他为妻、和他朝夕相伴,满心以为与他结发后,往后的日子便是一切幸福,却万万没料到生活并非如她当初所想。
他玩心重,白天在布庄忙着,晚上则跟着三五好友上船舫吟诗作乐,陪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她多希望自己能抛开礼教的束缚,与他四处游走,但终究她只能待在房里,读圣贤书,养性存身,她知书达礼,侍奉公婆,有时却觉得这样好累,偏偏就连想跟夫君说句话,不等到三更半夜还无法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