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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怪感如涟漪般扩大再扩大,她尚未想明白,一只小臂突然被他抓住。

  她心头骤跳。

  「你……」他陡然顿住,镶着淡淡银辉的俊容露出愕然表情。「你是女子。」

  尽管隔着厚厚一层衣料,她臂腕握起来仍然纤细,但这绝非重点,重中之重的点是——



  他一开始竟看不出她是女子吗!

  换她顿住,瞠眸结舌。

  彷佛察觉到她的惊愕,他静了会儿,问:「你能听见?」

  她先是点头,见他眼神定定然,动也未动,根本看不见她一般,遂探指在抓紧她小臂的那只手的手背上,轻轻画出一个圈,表示自己并非耳聋。

  被突如其来直接碰触,他五官微凝,修长有力的五指仍抓着她未放。

  「能听见,却无法言语?」他再问。



  她紧紧注视他,想了想,在那手背上画下第二个圈。欸,她确实不能说话啊。

  她的「不能说话」是为了贯彻「守心」的功课,那他双目突然失明,却是因何?

  明明白日抵达卓家时,他仍耳聪目明得很,神俊瞳泽如美玉含光,被他一望,似春风化雨温润润拂了一身,此刻怎成眼盲?

  实在太震惊,惊得她一颗心快要蹦出喉头。

  她伸手迅速往他两边的眼皮上点了点,跟着在他手背上重重画叉——

  两眼为何看不见?

  她的意思他懂得,只是没料到继手背之后还被碰触眼皮。

  他神情一顿,被陌生人这样触摸实令他心生排斥,但随即又想,到底是他先抓住人家,好像也怪不得谁。

  他抑下想举袖抹眼的念头,轻声道:「四周暗下,双目自然不能视物。」

  今夜月色皎洁,湖上波光潋灩,她一双凡胎肉眼还能将周遭景致看出一道道轮廓,更别提离她甚近的他,长眉入鬓,密睫若扇,挺直鼻梁在半边颊面上形成阴影,分出明暗的俊雅容颜,有种清风明月般的淡然孤高。

  她能看清楚他,他却完全不能视物,哪里能说自然?

  分明……是病。

  夜盲。

  她再次张嘴,最后却用力抿成一直线。

  他紧抓她不放,无非是要她带领他离开,她运用食指和中指,仿照两腿走路的方式,让两根手指从他手背上慢慢「走过」,表示要送他到明亮之处。

  他眉微挑,点点头。「有劳了。」

  不等她动作,他那只扣住她的手已自动自发沿着她的胳臂往上摸索,摸过肘部、上臂,最后搭在她肩膀上。

  她面红耳赤,心尖直抖,万幸还隔着衣物,没让他发现自个儿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于是她在前、他在后,跟随她的脚步,他离开湖心小亭,走上九曲桥。

  八成是她的错觉,就觉他掌心好热,热度直透衣料,烘得她半边肩头既烫又麻。

  她怎么都料想不到,原是好奇溜过来,欲瞧一眼东海卓家从湖心拔地而起的镇宅玉石罢了,竟演变成如今这般情状。

  自见过他那三件花鸟玉雕之作,心中便生景仰,私下不由得留意起关于昙陵源雍氏的大小消息,此际她就与仰慕的对象走在一起,她还得知了他身上一个不为人知的病症。

  心绪是矛盾的,起伏跌宕,既想着赶紧走完这九曲桥,送他到明亮处,令他双目得见光明,又想这座桥最好弯弯曲曲走不尽,让她能同他说上话,聊个尽兴……但,她到底是要守戒,这座桥再长再弯曲,两人相伴走得再久,她也无法开口。

  满身热气,烘得脑门都有些发昏,以为与他就是这样了,徐慢到偏幽柔的男子声音却在她身后响起——

  「如今卓老家主已故去,你既练就这一手循脉相玉的本事,继续留在东海卓家为仆为婢,实是埋没了。」随她踏出一步再一步,问:「不知你愿不愿意来我身边?」

  她陡然一个踉跄,还是身后的他立时紧扣她的肩头,助她稳下脚步。

  他低低「啊」了一声,带笑道:「都忘记自报家门和姓名了。」一顿。「在下雍绍白,出身昙陵源雍氏,雍氏与东海卓家相同,皆以治玉为家业……想你既涉足治玉这门行当,应该听说过昙陵源雍氏,若你愿随我去,卓家这边我自会替你出面。」

  此际两人已回到九曲桥头,挂在左右两侧的灯笼提供了些许照明,许是目中忽然映入火光,她回首面对他时,就见他努力适应地蹙起眉峰、微眯双眼。

  持续被认作卓家的仆婢,除了无言还是无言,但他的邀请令她受宠若惊。

  他这是想揽才。

  他是觉得……她是个人才呢。

  被「大神」肯定的满足感充盈心间,她傻傻凝视他,心底咕噜咕噜冒出一团团蜜味,还带点婴儿肥的嫩颊红扑扑。

  绝对是少女的春心在荡漾。

  下一瞬,她全凭荡漾的春心本能行事,一把覆住他仍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柔嫩掌心贴着他的手背,嫩润五指微微收紧。

  他扬眉,眉心微乎其微一蹙,俊容沉思般略偏。「所以……你这是愿意之意……嗯?」突然间他表情一变,被天雷击中、骤然顿悟似的——

  「不对!我记得卓老家主收在身边使役的四名聋哑仆人皆是男子,无一人是女儿身,且年岁皆已半百。」他反手将她扣住,落入掌中的是一只肤触细嫩的柔荑,亦不像治玉者该有的手。「你是谁?为何装聋扮哑!」

  她内心大叹。

  欸欸,绝对不是装聋子啊!至于扮哑,那也是……情非得已!

  就在此际——

  「爷啊,您在园子里吗?在的话应一声。」

  「双青你喊小声点儿,这儿可不是咱们府上。」压低声音,语调既急又气。

  「元叔,喊小声了,爷怕是听不见,哪能应声嘛?」

  「你还有嘴应话?不是千叮咛、万交代,要你寸步不离跟在爷身边吗?你瞧你干什么去,把爷都给弄丢,一入夜,爷那双眼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

  百般委屈。「爷说要独自走走,想想事儿,他不让人跟的,我本以为仅在这座回游山水园子里,无妨的,哪知道天都暗下,还不见爷返回……」

  不远处,悬挂成排灯笼的回廊上,出现两名今日跟他一起到访的随从,白日在卓家公祭大堂上,她见过的,一个是肤色黝黑的中年壮汉,一个是嘴上未长毛的小小少年,后者年纪瞧着较她还小。

  突然出现其他人,她实不知自己怎会如此不淡定,彷佛偷偷摸摸干着令人脸红心跳的事,乍然被撞见一般。

  想也未想,她蓦地使劲儿挣开他的掌握,提裙便往园子的另一头跑。

  「你……站住!」雍绍白朝她跑开的方向一嚷。

  「爷——元叔、元叔,爷在那儿啊!」名叫「双青」的小少年循声望来,终于在九曲桥头上寻到他家的主子爷。

  雍绍白当然已听见自家随从的唤声,他并未理会,患有夜盲的双目仍执着地锁定某个点。

  湖岸边的灯火依然稀微,但已能让他的目力恢复个三、四成。

  他固执地想去看清,还是看不清,捕捉到的仅是浅淡的一抹身影轮廓,如受到惊吓的小兔儿,慌不择路般从他身边逃离,很快就隐没不见。

  唯一能断定的是,那是个骨架纤细的姑娘,个头不及他胸口,若非天生个子娇小,就是年岁尚小,仍等着往上抽长。

  还有,小姑娘家有着一大把丰厚长发,发丝甚是柔顺,因她跑动时,荡在背后的长发飘飘如浪生动,裙摆亦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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