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幽,怎么了?是今晚的团圆饭不合你的胃口,还是你念着谁,念得连饭都吃不下?”
耳边响起谈氏似笑非笑的冷嗓,齐墨幽眉头微皱,还未回话,便听自己的娘亲道——
“二弟妹,趁着今晚团圆夜,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大嫂想商量事也犯不着挑在今晚。”谈氏笑了笑,瞧着自己染着石榴红的指甲,摆明了就是不想跟她谈。
尽管柳氏没说出口,但她大抵也猜得出她想商量什么,不外乎就是前些日子镇国将军家的大公子在府里待了几天,这事在府里流传开后柳氏逮着了几个人狠罚一顿再赶出府,顺便整顿了府里的下人,将她安插在大房的钉子都拔得差不多,如今八成想把这事揭开,让她脸上难看。
“就是得在今晚,就盼从明年开始咱们两房能把一切摊开处理,省得日后衍生不必要的怨慰。”
柳氏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且不容抗拒地把她的打算说完。“从这一刻开始,往后公中分揭,府里的下人自然也分开,二房要用什么人可以自己挑,往后就走二房的帐面。”
谈氏愣了下,不敢相信她竟是打算分家!“大哥,你说句公道话,大嫂趁着团圆夜说分家,这像话吗?”当着齐彻的面她故意把事揭开,认定是柳氏把大哥蒙在鼓里,非给柳氏难堪不可。
她爹只是个从六品的鸿胪寺丞,是个没有油水可捞的位置,母亲更不是个会打理庶务的人,她的嫁妆本就有限,而齐衍不过是个六品吏部给事中,薪俸少得可怜,但给事中是个能捞油水的位置,可恨齐衍是个不会捞油水的笨蛋,要不是依附着大房过日子,哪里供得起夏日的冰块和冬日的银丝炭?
齐彻和齐衍聊得正欢,突听谈氏毫无礼教的吼声,浓眉一攒,一股从沙场上练就的慑人戾气迸现,吓得谈氏瑟缩了下。
“你大嫂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齐彻沉声道。
谈氏呆愣地抬眼,不由朝齐彻身旁的齐衍以眼神求救,岂料齐衍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你身为弟媳,竟敢对兄嫂如此无礼,你眼里还有我吗?”
“相公,我……”谈氏慌了手脚。
和齐彻相比,齐衍显得温文儒雅多了,嫁进承谨侯府十几年来,她和齐衍也算是相敬如宾,他连个侍妾都没有,还是她有身孕时把身边的丫鬟给他当通房,才有了齐光幽那么个庶子。
可这样一个斯文清朗的人,如今竟拿那般阴冷的目光看着她,教她打从心底慌了起来。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引起的!她怒目瞪向坐在一旁安静不语的柳氏,手握得死紧。
“将二夫人请回房去。”齐衍一个眼神,门外的几个婆子立刻踏进门内。
“爹……娘也没做错什么,今晚又是团圆夜,咱们今晚还要守夜的……”见状况不对,齐净幽法然欲泣地央求着。
不等齐衍发话,齐彻摆了摆手,让几个婆子退下。“二弟,没什么事,咱们好好地守夜。”
齐衍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给谈氏留下一点颜面。
对这个妻子他不是很满意,但只要她安分守己,他也会尽一切地待她好,可她始终不懂父母先后离世之后,大哥是如何照料他这个病弱的弟弟长大;不懂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有多深;更不懂大哥为了照料他们一家给了多少方便,有多少帐都是走大房的帐面,大哥和大嫂从未计较过,反倒是她肚量狭小、斤斤计较,把他的脸都丢光了。
然而闹了这么一出,就算两房人留着守夜,气氛也不怎么融洽了,尤其吃过饭后齐化幽开始撑不住地打吨,柳氏便寻了这个藉口带着他和齐墨幽先行回房。
齐墨幽不打算回自己的院子,想跟柳氏一道守夜,可才刚踏出堂屋,她身边两个丫鬟便走向前来,其中一个压低了声响道——
“小姐,卫公子让人带了庆源堂的百合糖给小姐。”
采瓶长了她两岁,个头却没她高,圆圆的脸上带着柔柔笑意,彷佛替她开心着。
“真的?”齐墨幽双眼一亮。
采瓶忙将一包纸袋递给她,画瓶也跟在一边瞧着,笑说:“就知道小姐一定会开心,所以咱们一等小姐出来就赶忙说了。”
齐墨幽打开纸袋,里头不只有百合糖,还有几种庆源堂里的名贵糖饴,教她笑眯了眼。
倒不是她真的爱吃糖,她在乎的是一种感觉,自己被人搁在心上的感觉。
原以为他一离开承谨侯府就把自己给忘了,可原来他记得自己爱吃什么呢!这么一想,她乐得不去在乎刚刚厅里闹出的不愉快,拿了几块糖分给采瓶和画瓶便跟着柳氏回房。
柳氏微回头看了眼,见女儿笑得那般开心,一扫数天的阴霾,不禁摇头失笑,只是一想起卫崇尽的处境又轻叹了声。
齐墨幽原以为年节里他或许会寻空来看她,可谁知道元宵都快过了还不见他的踪影。
“四妹妹,你这样臭着张脸,不会是因为咱们邀你一道上街赏花灯吧?”走在身旁的齐平幽侧着眼问着。
因为当他向父亲和伯父请示要带弟妹们上街时,四妹妹的脸就垮了,彷佛她早有什么计划却被他给破坏了。
然而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计划?伯母甚少参与京里官员女眷的宴席,她可没有什么姊妹淘能相约出门。
齐墨幽没吭声,因为还真被他给说中了。
原本她打算假借上街赏花灯的由头,偷偷溜到镇国将军府附近,谁知道硬是被大哥给破坏了。
元宵夜,京城的御街早悬上了各式宫灯,沿街更有不少卖花灯的摊贩,各式的花灯悬挂着,犹似堆满了落入凡间的星子,暖意彷佛万家灯火,繁盛又带着团圆的味道。
可卫家哥哥呢?
万家灯火里可有他的依归?
虽说他的伤好到可以起身走动,毒也祛得差不多了,但接下来呢?他有没有好好地上药喝药?有没有人照顾他?
齐墨幽瘫着脸,意兴阑珊地赏着花灯,前头有人在猜灯谜,齐净幽拉着齐平幽跑去,而她压根不想朝人多的地方去,甚至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她现在去一趟镇国将军府……
不行,她不知道镇国将军府在哪,而且她身边只带着采瓶跟画瓶,这种夜晚要是到处乱跑就太危险了。
“四妹妹,到底是怎么了?不妨说出来,也许二哥帮得了忙。”
齐墨幽蓦地抬眼,对上齐光幽和煦的笑脸。她的二哥其实比大哥还要像二叔,当然,她指的是外貌,如要论个性,二叔怕是也及不上二哥的心机。
她娘亲说,她天生有双利眼,能够分得清每个人真正的善意和恶意,虽然二哥对她没有什么恶意,但二哥待她的好却不是真心,而是有所图,想从她身上得到能够稳固他生活的筹码。
这样的恶并不是恶,纯粹是因为二哥被二婶压迫得日子难过,所以他想替自己找出路,照牌理出牌,还能一针见血地扎在他的破绽上。
稍稍思索后,他豁然开朗地道:“四妹妹如此聪颖,往后我跟你保证,绝不在你面前撒谎,而我所谓的听人说,其实是我使了点钱,让我的小厮去镇国将军府打探消息。”
想在他四妹妹面前耍手段还是省省吧,不如真正与她交心,往后才有他一条路好走。
齐墨幽有点意外他竟为了打探卫家哥哥的去向使了钱,毕竟他每个月的月钱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