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奴呆愣地望向他。
“你这个臭法师,少在这里给我胡说八道,快滚!那个智障痴呆的空壳已出生,早就等着你了!”阎王厌恶地挥手,鼓起了一道狂大的阴风。
他俊眉一拧,倏地挣开鬼差,以薄弱的力量格挡住,阴风顿时翻捲成漩涡,扫得在场所有人颠倒难立。
阎王亦猝不及防,手中的生死簿失手掉落,被搓到了鬼奴脚边,页面翻飞。
“我已经帮了你,生死簿现已敞开,你还在发什么呆?你不是说你有办法书写?那就快写啊!”他朝鬼奴冷喝。
鬼奴惊傻瞠目。
难不成……薄少君把阎王引来,就是为了帮她?帮她打开生死簿?
阎王又惊又怒,却也不急,只是狂笑道:“哈哈哈!太愚蠢了!生死簿除了我,谁也不能书写,更何况,她又没有名字——”
他挑了挑眉,冷声道:“那么,我就给她一个名字吧……‘缈生’,虚缈求生。现在起,这就是你的名字!”
鬼奴惊喜欲泣地看着他,只觉得全身窜过一丝电流,有如某种力量灌入她幽然的体内。
缈生!
他……薄少君……替她取了个名字……
“你这个多事的法师!你以为你还有法力为她定名?”阎王愤然阴笑,双手重重一挥,阴风化为利刃,直刺薄少君的魂魄。
“唔……”万刃穿身,他的形体瞬间抖散。
“大师!”鬼奴惊喊。
快写……如果你有这份能耐……
他以残存的法力,虚弱地将声音传进她耳里。
她怔凛着,随即掏出笔,沾了忘川的水,正想将生死簿翻到最后一页,但手中的毛笔不慎画到了其中某页,她一惊,按住一看一个叫“闻知来”的名字下,寿命被整个涂黑,看不清了。她深怕误了这人的寿命,也没有多想,便直接写下“七十”!
“贱奴!你……你在做什么?”阎王见她居然真的能在生死薄里书写,惊吼变色,朝她冲了过来。
她大骇,无暇再管其他人了,她得快点写下自己的名字,于是再快速翻了几页,但一个熟悉的名字却突然跳进她眼中。
薄少君。
她的手一顿,盯着那个姓名,猛地想起刚刚阎王似乎说他即将投胎到一个痴呆的躯壳之中?
这……就是阎王为薄少君注定的来生?她凛然发颤,再往下看,年寿将近八十,却得痴傻过一生,甚至,还是个女人……?!
阎王分明是公报私仇啊!
薄少君这样的大法师,若真转生成一个痴呆女,他该会有多痛苦?
这样的一辈子,他会想要吗?心高气傲的他,真的不在乎吗?
她转头看着神魂即将离散的他,没有多想,直接就提笔将他的姓名划掉。
“不!住手——”阎王惊恐怒喝,声音震得整个地府一阵晃动。
她差点被震晕过去,昏眩了一下,还没回神,就被阎王勒住了脖子。
“你做了什么?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阎王如雷霆般嘶吼。
她两眼突睁,几乎断气,手中的笔掉落,痛失写下自己名字的时机。
而就在这一瞬,诡异的事发生了!
生死薄竟自动地翻到最后一页,在那空白处,重新浮起了薄少君的名字!而在这名字之下的注记中,同时显现了他的新名,以及来生的母亲——
薄少春!
阎王一看,倒抽一大口气,瞠目结舌得双手一松,倒退一步。
亏他费尽心思,千堵万防,斩断所有的可能与机会,结果,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除厄师,即将横空出世!
怎么会这样?
滩道,这……就是朔阴之女的可怕愿力吗……
劲风逆转,狂捲唿啸,扫得众鬼都睁不开眼睛,在这一刹那,只见薄少君形体凝聚,法力复甦,那差点四散的魂魄重新归为。
他一下子从错愕到明白,忍不住扬声大笑。
曾经汲汲营营追求的,得不到;当他放手了,却又来到他面前。
生命……果然是如此奥妙又难测啊!
“哈……我们都一样,千机算尽,却总是事与愿违。阎王,这就是命运哪!是命啊……哈哈哈……”
“你……你……”阎王瞪着他,一阵气结。
“看来,我尘缘未了,得再走一遭人世了……”他笑叹着,遥望着忘川岸的阳世之路。
薄家的香火,将会一直持续下去了。
阎王怒不可抑,所有的愤恨全都发泄在鬼奴身上,一把扯住鬼奴的长发。
“你这死丫头,全怪你,把我计划好的一切全打乱了!”
鬼奴此时已半晕,根本无力抵抗。
“你篡改了生死簿,惨死千次万次都不足解我心头之恨。既然你想成人,那你就替薄少君去投这个蠢胎吧!”阎王森然咬牙,说着立刻在生死薄上被划掉的薄少君名字旁,补上两字。
缈生。
“你就去人世受磨难八十年吧,贱奴,滚!”说罢,他将她的元神丢进忘川,让她灌进一大口忘川的水,并催动阴力,直接将她送往阳世。
“喂!”薄少君低唿,却已来不及阻拦,因为一股强大的朔念力正不停地将他拉走。
他的时辰也快到了……
但他欠了鬼奴一份情,总该偿还。
于是,他抛出了一条无形的丝线,飞纵忘川,缠上了鬼奴的手腕,以只有鬼奴听得见的声音道:“静心地等我吧!缈生,我会去找你的……我们,在人世再相见……”
封印的记忆,随着丝线一寸寸明现而一幕幕揭开,被忘川洗净的那一段前缘,清晰历历地回到薄敬言脑海中。
夜风仍不停地吹拂,沙沙的树影摇曳不止,气旋笼罩在他和长孙无缺四周,彷佛在为他的醒悟骚动,为这一段早就紧繁的缘分悸荡着。
他的表情豁然开朗,清俊的脸庞瞬间染上了一抹老成深算的神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我欠你一份人情啊……鬼奴……”他盯着长孙无缺,喃喃地说着。
这话一出,瞬间,那条从出生就绕在他手上的红线便淡去,也从长孙无缺的手上腕消失。
他俊眉高高挑起,恍然微笑。
“搞半天,这条线是我自己系上的,为的就是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
难怪没人能看得见,也无人能解,因为,这是他亲手埋下的伏笔。
为她,也为他自己。
“啊……啊……”她发出了难听粗嘎的声音,又低头啃着早已像烂泥一样的麵包,看起来又笨拙又怪异可笑。
但薄敬言并未嫌恶,也没有耻笑,他一脸严肃、深沉地看着她。
仅有的一次转生,一次成人,就只能这样痴傻狼狈地熬过数十年,然后化为尘烟,不留痕迹。
鬼奴啊鬼奴,比起这样的人生,你倒不如认命永远当个地府深渊的小小浮游。
他在心中感慨着。
“呃……呃……”她垂着头,舔着手掌中的麵包残渣,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佝偻无依。
他拍拍她的头,铿锵有力地承诺:“放心,你这一生,我都会照顾你的。绝不会让任何人,或是任何魑魅魍魉伤害你。”
话声刚落,门内的豪宅忽地灯火通明,一阵骚动喧嚷从里面传了出来。
看来,终于有人发现长孙无缺不见了。
长孙家的门禁和员工管理也未免太糟糕了?
他冷哼一声,伸出长手,将长孙无缺拉下车,扣紧她的手腕,迎向缓缓滑开的大门,以及从里面涌出的一大群人。
“从现在起,你就待在我身边吧!”他低沉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