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澜这几年虽然埋头苦读,但该学的也没落下,他虽然不会,但也知道水丹青不易,没个几年功夫做不出这样的东西。
于是拿起杯子,“表姊手巧。”
“是吧。”宋心瑶见薛文澜稚气未脱的脸上隐隐有风霜之色,知道这一趟来回江南辛苦,于是问道:“表弟这趟回江南,可把事情都处理好了?”
薛文澜点头,“差不多了。”
他住在宋家一直没花什么钱,这几年的月银加上过年红包总共有快三百两,花钱把外婆跟父亲的薄墓都修了,又跟一户人家约定每月初一十五让他们去除草烧纸钱,他已经预先支付五年的钱银。
至于薛家那些亲戚,也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晓得家里出了个年轻举子,还回到江南,居然敢来客栈找他,不要脸的自称大伯父跟二伯父,还说当时的房子只是替他们“保管”,不是真的要夺,船东赔的银子也只是“保管”,让他千万不要误会。
然后又讲,他现在可是举子,他们认识好多大户人家都对结亲有意思,他的父亲既然不在,就由大伯父做主了,还已经安排好他接下来要去哪几户人家做客。
薛文澜一概不理,房契不收、银子也不收,只说自己什么都记得,以后当了官会回报的——他就要他们提心吊胆,食不安、寝不稳。
当然这些糟心事情没必要跟宋心瑶说,于是只简单讲了祭祀的事情,又拣了路上一些风土民情来说。
宋心瑶听着听着,突然笑起来,“表弟回一趟江南,口音又变了。”
“有吗?”薛文澜倒是不觉得,这么一提,或许还真的又不一样。
“人家说小时候的印象最深刻,等表弟老了,忘记京话了,说不定还记得江南话要怎么讲。”
薛文澜一怔,老了?他还没想过这问题。
他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子孙满堂吗?
跟着谁一起子孙满堂?
他心里有个人——虽然是专注读书,但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忍得住,原本能天天见面,后来变成两天见一次,等她十岁过后,就只能一年见四次了。
他没跟谁说过,也没人看得出来。
这是这么多年来,两人第一次这样靠近。
素净的她,比起盛装时更好看……
他是东瑞国最年轻的举子,胸中藏书上千,可是没人知道他内心藏着一个小秘密——那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给小小的他系上兔毛围巾,那围巾很暖很暖,还带着余温,在那个寒冷的天气里,围起来舒服极了。
这么多年来,那个兔毛围巾一直好好地放在他房间抽斗的最上层,他没再去打开,但知道那兔毛围巾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喜欢……
一阵风吹过,沿墙而种的蔷薇花飘来阵阵香气,薛文澜突然警醒,定了定神。
拿起茶杯,见到茶水面上除了风景,还有四个字:展翅高飞。
展翅高飞,对他来说是最合适的话了。
拿起来看了又看,心想,就把这当作是她对自己的期许,下一次考试,一定要考上进士,到时候……到时候……
“表弟?”
“我在看,表姊的水丹青做得真好。”
宋心瑶没明白他的各种心思,只想着这表弟虽然身世坎坷但从来不刻意讨好谁,能说好,那肯定是好的,于是十分高兴,“先生说还得多练练,不过现下也来不及,就先这样吧,我是觉得挺好的,蒙混过关不算太难。”
薛文澜明白,“来不及”是因为她已经十五岁,琴棋书画说白了,都是为了给说亲增加资本,但这种需要花费时间才能学习的才艺,绝对不可能在短短数月就大幅进步,于是就算不是尽善尽美,也得拿出来见人。
他心里不太舒服,但自己跟宋心瑶又怎么可能。
可是如果能等到他考上进士,就有转圜余地。
他尽量让自己态度自然,“表姊其实也不用这么急,我这趟回江南,发现十七八岁才订亲的大有人在。”
“我也想哪,不过我后面还有弟弟妹妹哪,我这做姊姊的不出嫁,不也耽误心梅、心湘的青春了嘛。说来女子真艰难,新天就算晚个三年也没关系,我们姊妹要是晚个一年,恐怕京城就会传我们有问题了。”
“表姊是明年就要出嫁吗?”
“一定,非得,绝对,为了宋家的面子,为了我母亲的面子,为了我的两个妹妹,我不能晚,可惜这挑夫婿又不是挑萝卜,今年只剩下一半了,今日赏荷宴也没什么结果,不过我看段路还是可以的。”
薛文澜内心一紧,表面却不动声色,“表姊喜欢段公子?”
“哪算得上喜欢,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水榭跟曲桥凉亭隔得那么远,我看谁都是.一个样。”
“那段公子何以得到表姊青睐?”
就因为他房中没人呗,你表姊我是个醋坛子,绝对不能允许通房小妾的存在——但这种话当然不适合跟表弟说,于是只道:“听爹说的,人品还不错。我以前有个小姊妹,姓庞,行二,自己挑了个俊俏郎君,结果天天挨打,庞三娘嫁的则是家里老太太给她看的,外貌虽妖心不出色却脚踏实地,所以我想了想,与其自己瞎挑一通,不如就照着爹的想法吧,他是我亲爹,总不可能害我。”
看着宋心瑶说起婚事却是一脸意兴阑珊,薛文澜居然有种隐隐的高兴——她没喜欢上任何人。
虽然她也不喜欢自己,可是她也没喜欢谁。
来到宋家,有姨婆护着,下人没敢怠慢他,可是他又不是没心眼,自己的处境还是明白的,十四岁的举子虽然风光,但说起来什么也不是。
官途看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他只有考上进士,正式发派那才是有了地位。
他能等,可是宋心瑶不行,而且,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薛文澜回到落勤院,把行李整理了起来。今天下午刚刚入家门,梳洗干净后就拿着琴谱去找宋心瑶,他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都还没收拾。
周华贵那边的嬷嬷来找,薛文澜听得母亲相询,没敢耽搁就朝雁阳院去。
他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路上也没问什么事情,进得雁阳院,便直直朝母亲的厢房过去。
天气热,格扇跟梅花窗都是开着,小丫头拿着蒲扇给周华贵搧凉。
“儿子见过母亲。”
周华贵看到儿子,脸上喜悦藏不住,“你我母子,不用多礼。”
“母亲养育儿子含辛茹苦,正因如此,礼不可废。”薛文澜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起身。
周华贵笑容更盛,“快点来母亲身边坐下。”
母子虽然分院而住,但薛文澜每隔几天会过来这里一起吃晚饭,这趟回江南两个多月不见,从这孩子生下来,母子俩没有这样久没见过面,她想儿子,真想。
夏日南行,儿子黑了不少,但没有变痩。没变瘦就好,人哪,只要能好好吃饭,其他都不算大事。
薛文澜见母亲两颊有点红,担心问:“母亲可是中暑了?”
“不是,便是中午家里办了荷花宴,大表嫂拉着我一块去了。”周华贵笑吟吟,“还有好几个年轻姑娘,姚姑娘、尚姑娘、倪姑娘、费姑娘几户人家都在,一边赏荷、一边荷宴,大人们聊聊事情,倒是过得高兴。”
薛文澜知道母亲不是病,松了一口气,“母亲没生病就好。”
“母亲今日可高兴了,尚太太一直跟母亲说话,还打听你的喜好,母亲看那意思是想介绍尚小姐给你认识。我特意问了大表嫂,大表嫂说尚家在京城风评不错,小姐们个个知书达礼,将来定是贤妻。”周华贵还有一点没说,那尚小姐屁股又大又圆,将来绝对好生养,不像那费小姐,瘦得像风吹就倒似的,这种人当媳妇,肯定子嗣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