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张开眼,她依然在,睁着一双美丽的凤眼,迷茫地与他对望。
「……首先,请帮你的饲主叫个救护车好吗?」
第一章 不食人间五谷(1)
这不是梦。
睁开眼时,他并没有从昨晚那迷幻的情境中醒来。
眼前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一切,而那个女人,还在。
那晚最后的记忆是,他痛昏了,醒来时,人已经在这里。
据说,这是梦里村绮情街44巷60号,而那个女人,叫苏绣。
他问:「为什么不是去医院?」
她说:「不用,你会自己好。」
然后递给他一碗像清水的液体。
生病受伤就是要去医院,不要再相信买神水喝就会好这种鬼话了!
他很想激动地这么教育她,但——
「喝!」
在她强势坚定的眼神下,他认怂地默默接过碗。
碗里的水很乾净,没有符渣,没有味道,就是一碗清水,但喝下后,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竟微妙地感觉疼痛有减轻些。
「孟婆制汤,须七味入药,方能熬成。喜怒忧惧爱憎欲,其味酸中带甜,甜中带苦,苦中带辣,再佐以无色无味的无明水为引,涤去尘世苦痛。你喝的是那一味无明水。」苏绣口吻淡淡,给他科普了一下。翻译成人话,就是止痛药。
结果最后,是他被教育了,从此三观开始往抓不回的方向一路奔去。
糊里糊涂地挨了几天,能够下床之后,他才有心思打量这间住了一个礼拜的房子。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老屋,二楼有两个房间,一间卫浴;一楼是客厅和厨房,还有个不算大的小院子,种着一棵泛着岁月气息的老树,暂时看不出树的品种。
他扶着墙缓慢地步出屋外,绕着巷子走一圈,正想着苏绣去了哪里,便听到轻浅的对话声传入耳。
「你没事去哪找来的人类?看起来好弱,能撑过去吗?」
「不知道。」
「要是撑不过呢?」
「再找就好了。」无谓的声嗓,听来有些凉薄。
「真无情。」说是这样说,但那欢快的回应,听起来也是挺没心没肺。
他不作声,默默走出巷子,坐上公车,回到他过去的居所,然后发现,他的行李被打包搁置在楼梯口。
啊,对了,前天是五号,约定缴房租的日子。
不过才迟了两天,他的行李就已经被房东打包好,迫不及待丢出门。
失踪了一个礼拜,世界依然正常运转,没有谁发现他的失联,也没有谁会因为他的失踪而慌张着急,四处找寻。
他,从来都不是谁心中,那个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存在。
他没有浪费精力去理论,拖着行李箱,走出大楼。
其实易地而处,若换成是他,房客一住进来,儿子就在学校摔断手、老公出车祸、邻居跳楼……连月来衰事不断,他也会想请房客快快打包走人的。
不意外,也可以理解,所以不会忿恨。
只是……拖着行李走在街上,有种天地之大,到底哪里他还可以容身的苍凉感。
不知不觉,又走回到这里,绮情街44巷。
而苏绣,就等在巷子口,什么也没问,无声无息接过行李杆,与他一同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
这里,会是他的家吗?
而她,能成为他的家人吗?一个愿意接纳他的家人?
这一刻的他,什么答案也没有。
他安静递出手中的纸袋。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人在卖白糖糕,想起她说的话,直觉便买了。
她低头瞧了一眼,用鼻子嗅了嗅,尝试地咬一口,咀嚼几下后,眼睛眯了起来,很快又咬了第二口。
那应该就是喜欢的意思吧?
说是他要养她,但此刻看来,拎着包袱前来投靠的他,反而比较像被包养的那个了,只有在喂食的那一刻,才稍稍有了一点饲主的底气。
他一时手贱,得寸进尺地拍拍她脑袋,她看起来心情真的很好,只淡淡睨了他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嗑完剩余的白糖糕,完全忍受了他拍打喂食的无礼,看起来真的就像一只温驯可亲的家猫。
这样,好像也不坏。
他的新宠物不挑食,一份路边摊三十元的白糖糕就能取悦她,感觉不难养。
虽然是可以被取代的存在,但只要他努力投喂,当个称职的好饲主,日子应该也可以过下去吧?
于是,顾庸之正式在绮情街落户定居了。
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复原,这段时间,他研究了一下他的新邻居们。
住在巷尾66号的是房东孙小姐,他们住在60号,隔壁是58号的朱宁夜与男友孙临江,这是他最先接触到的人。
邻居们个个都很和善好相处,也个个都有他说不出的怪异点,像是那个常常对着空气说话的57号华小姐、永远分不出谁是姊姊谁是妹妹的55号双胞胎、一天到晚暴躁踢阳台栏杆说他画的东西又飞走了的画家先生、总是能诡异读出他内心OS的63号周小姐……
还有搬来的第一天,他在二楼阳台晾衣服,目睹隔壁院子里的男人,和女朋友花前月下赏月,赏着赏着就变身禽兽——很字面的意思,不是经常出现在男人下流幻想中的那种画面!
他当场差点惊得裤子都要湿了,但转念一想,他家里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离奇生物呢,如此比较起来,「狼」这种人们所认知的物种,完全在正常值内。
于是,他便又淡定了。
狼先生最常做的事,就是摇着尾巴蜷卧在女主人腿上卖萌,不然就是一脸期待地问:「晚餐可以吃牛肉炖饭吗?」、「明天可以去看电影吗?」、「我可以去旎旎家打电动吗?」……
那双像星星一样亮的眼神,让人想拒绝都说不出口。
假日里,女主人会帮她的大宠物洗澡,坐在院子的阶梯上,用大浴巾包住,慢慢地擦乾,用吹风机吹,再一下一下地把毛梳顺,狼先生会眯起眼,喉咙发出兽类愉悦的呜呜声,偶尔蹭蹭她,一人一狼画面和谐。
他似乎有些理解,苏绣为什么想要为自己找个饲主了。
如果她每天看到的,都是这些画面的话,那养个宠物或有个饲主这件事,感觉上好像挺不赖的。
就在他有了这番体悟的隔天,他们一同出门采购,经过街头的西点坊,苏绣突然停步,眼神似有若无地瞄了一眼冷藏柜前的小蛋糕,再觑他一眼,偷渡了一点小小的渴望讯息。
那眼神,他居然觉得很熟悉。
像是家境清寒,想吃零食又怕妈妈买不起,不确定可不可以讨要的小眼神。
他当下只觉心都软了,满腔怜惜汹涌而出。
三分钟后,苏绣心满意足地捧着蓝莓起司蛋糕,沿路走着,一匙一匙往嘴里送。
此行的购物目标,是采买一周的三餐食材,但花掉了一个礼拜的菜钱,最后却是莫名其妙地买回了马卡龙、巧克力饼乾、芋泥蛋糕卷、种种族繁不及备载的甜点……
有了第一次的惨痛经验,顾庸之在一个礼拜被甜点荼毒到快胃食道逆流的生活中,领悟了原则跟底限的重要性,小孩子就是要教,不能什么都惯着他们!
喔,对了,说到小孩这一点——
虽说她一直以宠物自居,但毕竟他肉眼可见的,就是个「人」的形态,他无法真的把自己当成是在养一只小宠物,毕竟养猫养狗不外乎就买个猫砂盆、教育它要在固定的地方上厕所、不可以乱抓沙发、偶尔用逗猫棒陪它玩、要定时投喂等等,但她——除了定时投喂外,没有一项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