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瑾瑜觉得全身疼痛。
想睁眼,但没办法,整个人都痛得不行。
背很僵,腿……腿没力。
动了动手,却只能动几根手指头。
四周的触感是柔软的,被子不知道是丝还是缎,空气中有炭的味道,药的味道,隐隐还有女子的香粉味道。
旁边有人在念诗。
「鱼丽于翟,觞鲨,君子有酒,旨且多。鱼丽于罱,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鱼丽于罱,鲡鲤,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
是诗经里的「鱼丽」,描述美食与宾主尽欢的情景。
说起来,肚子真饿哪……鲂鱼,鳢鱼……想好好大啖一番……
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对了,那横梁落了下来,皇上不知道有没有事……
这念诗的声音……夏兰桂?
对了,是她的嗓音。
自己在哪,在怀王府吗?但他房中的被子不是这种触感,他的房间还会有墨味,但现在却没有。
还是在皇宫?
现在全身无法动弹,肯定伤得重,夏兰桂居然在自己床边念诗,那么,她没取消亲事?
真傻……可是,又有点高兴。
他到底躺了多久?
「南有嘉鱼,蒸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南有嘉鱼,蒸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桁……」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江瑾瑜终于睁开眼睛。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青草色的帐顶。
床边绣墩上坐着一个人,捧着一本诗经在念——夏兰桂,长长的睫毛,小小的嘴巴一动一动的着「南有嘉鱼」。
江瑾瑜想说话,但喉咙很干,他没发出任何句子,只咳了一声。
夏兰桂将眼神移到他身上,江瑾瑜想给她一个笑容,跟她说,别念鱼丽跟南有嘉鱼了,念得他好饿……
没想到她睁大眼睛,尖叫起来,「太医,太医——」
第九章 好消息传来(1)
江瑾瑜醒了,而且太医还宣布了一个好消息:郡王脚趾头能动,以后只要好好服药配合针灸,还是能行走。
现在房里一屋子的人,皇上在,怀王也在,孙孺人自然也来了——儿子重伤,身为母亲当然想亲手照料,但由于江瑾瑜已经成年,母亲照顾成年儿子,为了儿子日夜挂心,那会变成儿子不孝,为了避免江瑾瑜将来落人口实,怀王先前都不准孙孺人进宫探视。
但今日江瑾瑜醒了,怀王终于带着孙孺人进宫。
孙孺人眼见昔日健康的儿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颊深深的凹进去,眼泪就止不住,饶是怀王几次暗示,还是没有办法停下啜泣,皇后见状,纡尊降贵的安慰一个孺人,孙孺人不敢再哭出声音,只是眼泪流不停。
皇帝是九五之尊,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样的好事让他也忍不住一脸高兴,「瑾瑜,你快些好起来,只有亲眼看到你能走,朕才能放心。」
「臣弟……一定早日恢复……」
「那就好,朕还有奏章要批,就不陪你了,过几日再来看你,皇叔跟瑾瑜说完话,就来御书房找朕。」
怀王连忙躬身,「微臣领旨。」
江瑾瑜也道:「臣弟恭送皇上。」
皇上带着皇后离开了。
一直很矜持的怀王,这下子也忍不住眼眶红,「兔崽子,还知道要醒来,知道父王多担心,你母亲为了你,这几个月早晚念经几个时辰,跪得膝盖的青紫没好过,你祖母的院子也禁荤腥……你总算还有点孝心。」
「父王,母亲,儿子劳你们挂心了,母亲,儿子已经醒了,您切莫再跪,不然以后怕落下病根。」
「没事。」孙孺人一边擦眼泪,一边握住儿子痩骨嶙峋的手,「只要你能醒,母亲做什么都愿意,多亏菩萨保佑,母亲还要继续跪下去,祈求菩萨让你早点康复。」
「儿子既然已经醒了,自然会好好喝药,好好吃饭,母亲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母亲您也瘦了许多,是儿子不孝……」
见儿子挂念自己,孙孺人脸上总算露出笑容,「只要你好好的,母亲身体又有什么要紧,母亲进宫不易,你可得好好听太医的话,知道吗?」
江瑾瑜点头,「儿子知道。」
孙孺人想起什么似的,用另一手拉过夏兰桂,「你遭逢此番大劫,夏家却没退亲,兰桂还进宫照顾你,这番心意实在难得,以后成了亲,可得好好对她。」
夏兰桂脸一红。
江瑾瑜点头笑说:「儿子明白。」
孙孺人对这个准媳妇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这样的好女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偏偏让自己儿子遇上了,「今日是瑾瑜醒来,我才能进宫,我们母子下次见面,应该就是瑾瑜回家,刚才太医说,躺了三个月,要恢复至少也得三个月,还劳烦兰桂多多照看,他若是不听你的话,传个口信给我,我写信骂他。」
夏兰桂听到未来婆婆这么说,连忙道:「兰桂一定好好侍奉郡王。」
不一会,有个姑姑进来,「孙孺人,太后娘娘请您过去寿康宫,说是要一起用晩膳。」这自然是看在江瑾瑜分上,不然一个王府孺人,哪有资格跟皇太后同席用膳。
孙孺人一听,马上站起来,虽然内心不想去,只想跟儿子聚聚,但她膝下除了瑾瑜,还有一个女儿,都得靠皇家照拂,她这个生母不能不懂事。
「姑姑等我一会,我洗个脸,把自己整理好。」
那姑姑见她知礼,笑说:「孺人请便,奴婢外头等着。」
怀王想着,「那我也一起走了,还要去御书房。」
过了一会,怀王跟孙孺人一前一后离开。
房中终于只剩下江瑾瑜跟夏兰桂。
江瑾瑜眼睛很亮很亮,一点都不像躺了三个月的人。
她心想,能康复起来真是太好了,老天知道刚刚看到他脚趾随着张太医的指令一下张开,一下合拢,自己内心多激动,恨不得挤到床榻前,让他再动一动。
太医们也是高兴的,因为江瑾瑜醒了,皇上说,现在开始他们可以回家了,每天留四个驻守在东宫就可以。
江瑾瑜见她脸色微红,神色欣喜,眼神中说不出的高兴——说实话,原本他对这婚姻只觉得「还不错」,但在她念诗的声音中醒来,内心却是大大的震撼,他伤得如此之重,不知道能不能醒来,就算睁眼,也不能保证能像常人一样行走,如果夏家退亲,也没人会说夏家不是,但夏兰桂入宫了。
没想到这丫头这样喜欢他,喜欢到这后果都不怕。
江瑾瑜知道,自己昏迷已经三个月,秋猎隔日出的意外,现在都快过年了。
自己的内心……慢慢起了变化。
以前只觉得她可爱,现在还有种怜惜。
如果能跟她一起生活,一起养儿育女,感觉很不错。
叩,叩,格扇响起声响。
「奴婢给郡王送药来。」
「进来。」
一个小宫女端着乌丝盘进来,上面一个白瓷碗,散发出浓浓药味,旁边一个小碟子放着去苦的蜜饯。
那个端药宫女连忙过来,跟夏兰桂两人一起,把江瑾瑜稍稍往上挪,又在他背后垫了几个迎枕。
她端过白瓷碗,「小女子给郡王锻药。」
「我自己来吧。」江瑾瑜伸出手拿汤匙,却发现自己手抖不停——躺了三个月,连拿汤匙的力气都没了。
夏兰桂笑着拿过来,「你别逞强,太医说了,你现在的力气没一个孩子大,慢慢来吧,来,嘴巴张开,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
「乖,吃药。」
良药苦口,夏兰桂就算只是闻,都能闻出药中的苦味,所以也没捉弄他,一汤匙一汤匙的喂完,赶紧拿起蜜饯放入他的嘴巴去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