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对朕有爱,可你也没有忘了拢络朝臣、扩张权力。」他盯着颤抖不安紧紧攥着手的她,心里一片苍凉。「婥儿,你太忙着做这个贵妃,却忘了是朕心悦你,才一把将你推上了贵妃这个位置。」
「所以皇上……皇上现在不心悦焯儿了,您想把这个位置挪给安妹妹了吗?」乐正婥此刻夺眶奔流而下的眼泪是真的了。
她不甘,她惶恐,她恨啊……
为什么这个男人只短短的宠爱了她三年?她尚未色衰,可他就已经把对她的荣宠给别人——她做错了什么?就因为她拢络朝臣、扩张权力?
可又有哪个女人进了宫,不想成为宠妃,成为皇后,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儿子当太子,坐上这天下至尊的龙位的?
难道要她屈居旁的女人之下,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风风光光做太后吗?
宠妃又算什么?只要皇帝一个转念,立时就能从云端摔落到尘土里,而这宫里,也唯有太后才是真正能拥有无上、无惧的权与利的女人!
——瞧,眼下皇上不就已经开始厌弃她了,为别的女人羞辱她吗?
严延目光如炬,心机深沉,多少文武百官老狐狸之类的臣工,尚且在他面前玩不了把戏,又如何看不出自进宫以来就顺风顺水的乐正绰,此际她眼底熊熊燃烧的愤然不服及对权力的满满欲望?
以前他选择不去看清和看穿,不过心中珍惜此人,故而能自欺欺人。可人的心日久天长能被捂暖,也能日久天长地被冻冷了……
「贵妃,你回去抄经吧!」他抱着软嫩嫩的小女儿,硬下心肠。
「皇上,臣妾会回去抄经,可只求皇上别不理臣妾,」乐正婥依依地紧揪着他的龙袍,剪剪秋水痴情地望着他。「看在咱们女儿的份儿上……」
「父皇……母妃难过,都哭了,宝儿怕……」粉妆玉琢的小公主胖嘟嘟的小手紧环着他的颈项,泪汪汪道:「父皇是不是不要宝儿和母妃了?」
严延闭上了眼,只觉心口阵阵绞拧撕扯……他对乐正婥,对他的孩子,又何尝没有真感情?
——萸娘,如果真正的帝王必无情,为何朕还会这么痛苦?
朕知道,这一切都是朕自己做下的。
可朕放不下她们,朕更放不开你……
第9章(1)
武定侯府
胡公公带着一众羽林卫,「送」武定侯夫人回到了侯府内,武定侯已然闻讯忙大开中门,摆下香案接旨。
「武定侯,皇上看在贵府一门英烈,实乃国之忠臣良将的份儿上,更重要的是,也不想教婕妤娘娘难为,所以便不正式颁下旨意,而是命咱家带上皇上的手书令,给武定侯您亲眼过目。」
胡公公笑得可亲切了,武定侯却不敢小觑这位新晋升的内侍统监,英武清臞的脸庞神情谨慎,恭敬接过。「臣接旨,有劳胡公公了。」
等武定侯看完那纸龙飞凤舞墨意激昂的皇帝亲笔后,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大手颤抖了起来,总算是战场上生死历练归来的铁血汉子,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恭恭敬敬单膝跪下。
「臣,谨遵圣谕。」武定侯难掩一抹深深羞愧,「多谢圣上宽仁,仅对拙荆略施薄惩……日后,臣定当严格管教妻儿,不教门户蒙羞。」
武定侯世子徐弦一听到「婕妤娘娘」时,银枪般笔挺的身躯微微一颤,终究还是强忍住了,头压得低低,拳头攥得紧紧。
胡公公不着痕迹地瞥了徐弦一眼,「听说,贵府世子已和禄郡王府郡主交换庚帖,即将下聘了?」
徐弦有一刹那的恍惚,却听得武定侯开口道:「是,届时再请胡公公务必过府饮一杯喜酒。」
「这杯喜酒,咱家厚着脸皮,自是要喝的。」胡公公笑吟吟道。
他可是得替皇上好好监督,亲眼看着这件婚事成的呀!
「侯爷……」被押送回来的武定侯夫人满眼希冀祈求地望着丈夫,希望自家侯爷能够替她说情,免去这一顿羞辱。
武定侯狠狠地怒视着自家夫人,心中却是一片悲凉和迷茫。
这些年他把侯府内院大小事全托付到她手中,也深敬这个妻子对上能孝顺婆母,再则相夫教子主持中馈,处处打理得周到妥贴。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妻子却渐渐变得张扬蠢恶,也变得他都有些不识得了。
「你住嘴!」武定侯回过神来,严厉低喝道。
武定侯夫人简直不敢置信。「侯爷你?」
胡公公阴恻恻一笑。「那接下来咱家可就奉命行事,对尊夫人不客气了。」武定侯命一脸激愤忧心又惶惶的儿女们转过头去,铁拳握了握。「公公请!」
「来人,掌嘴!」
三十记嘴板子除了打肿了武定侯夫人的脸,更打落了她向来沾沾自喜的名门贵妇骄傲—
待打完了嘴板子,胡公公一行人扬长而去前,还不忘丢下一句「皇上说了,武定侯府自太夫人仙逝后,家风一日不如一日,清誉着实可议」……偌大的中院更是静得针落可闻。
武定侯脸色铁青,徐弦神情落寞,徐湘满面惶恐,唯有徐玥白着脸色,勉强上前搀扶住了双颊红肿不堪、齿根摇动嘴角渗血的母亲,心中惊惧难抑,在这一刹那无比清楚地领略到,何谓帝威?又何谓天子之怒?
甚至尚称不上怒,不过是母亲对安婕妤说了不中听的话,惹得皇上不高兴了,就能以绝对的强权碾压得一侯府诰命夫人颜面尽扫,让武定侯瞬间成为了京城众人的笑柄……
徐玥只觉脸上也热辣辣,眼前发黑,彷佛已经能看见过去无数奉承自己的官家小姐,窃窃私语耻笑自己的情景……这对一向心高气傲,有直上九天凌云之志的她而言,不啻是当头一记闷棍!
皇上这是把母亲,把武定侯扣上了号儿,还不惜明着撂下一句「武定侯府家风一日不如一日,清誉着实可议」,这评语何等严重?
如此一来,不只绝了她日后进宫的可能,就连日后府中嫁娶之事,恐怕都成为京城名门贵胄眼中人人退避三舍的存在。
毕竟,士族官宦结亲都是为了家族联盟、以期相互攀附坐大,可有哪家明明知道皇上不喜,还赶着烧冷灶,惹得皇上不痛快?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细思恐极,徐玥所有的雄心壮志,在这一霎顷刻成了灰……
「都是安鱼那个贱人……」武定侯夫人满面涕泪,怨毒的低咒。
「母亲,您先别说话。」徐玥对这个胡涂扯后腿的母亲不是不怨的,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先顾好眼下,轻声道:「女儿先陪您回屋上药。」
武定侯语气森森,对武定侯夫人冷道:「上完药,便跪祠堂去。等儿媳进门之后,你便将府务中馈交付出来,本侯会命人在后院修一小佛堂,往后你便在佛堂静心思过,为母亲祈福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徐湘忍不住愤怒尖叫起来——
「爹爹,今儿娘亲受了那么大的折辱,都是安鱼那个小贱人搞的鬼,您不去讨回公道,怎么还反要委屈娘亲?」
「你给我闭嘴!」武定侯暴吼一声,满眼失望和痛心地瞪视着这个被娇养得气焰嚣张任性的长女,喉头阵阵酸涩发苦。「有其母必有其女,你们母女俩当真要把我武定侯府闹得家破人亡不可吗?」
徐湘哭了起来。「明明就是爹爹不公平……」
下一瞬,武定侯扬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练武之人气力惊人,徐湘小巧的脸蛋刹那间肿得老高,呼痛惨叫地跌滚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