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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然想过直接抽开红绳,撕去油纸,说不定他咻一下便能离开葫芦,但她毕竟不认识这只红狐哥哥,万一他并非善类,想大开杀戒有何困难?

  防人或防妖之心,皆不可无,还是等有熟人在场,一并壮胆,来开封。

  「你一个小小光头人类,为什么要救一只妖?况且,我也不识得你。」

  可以别一直提她是小光头吗?在庵里长大,自幼便没有选择,被迫剃度,若她没有前世记忆,不记得以前长发披肩,兴许还不会这么在意。



  但她仍是记得,记得柔腻青丝拂过脸颊及肩的触感:更记得,曾为她轻轻梳弄,在发瀑中穿梭的那双温柔大掌……

  断发,断情。

  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若发丝,足以比拟情丝,那么这一世的她,应是注定无情无爱了。

  「我在林中迷路,是金兔儿救我,她很担心你,所以我想替她做这一件事……」她突地没了声音,将葫芦藏至身后,外头传来冷哼,是某位师姊前来查看她磨蹭什么,嘴里数落——

  「取个瓷瓶而已,你也能取这么久,八成在偷懒吧!你手脚放干净些,别看小仓库有什么值钱物便偷偷拿走!」



  她乖乖被骂,没半声顶嘴,毕竟她确实擅自拿了东西,手脚不算干净,只是……萌芦里的某狐,是否属于「值钱物」,有待商榷。

  待红狐哥哥放出后,再寻个机会,将朱砂葫芦摆回原位吧。

  趁师姊背过身去,她把葫芦抛进左手边的草圃,那儿有个凹陷,怡巧能与石砖形成视觉错落,若不走近看,是不会看见葫芦的。

  平时草圃浇水修剪,全是她的工作,除她之处,无人会去细瞧。

  抛时没拿捏力道,葫芦掉落的震荡太太,惹来红狐哥哥一串粗话。

  师姑忿忿转身:「是你在骂我吗?!」

  「我一句话都没说。」她面上神情是真实无辜,师姊哼了声,又转回身,继续走。

  金免儿明明说红狐哥哥温柔,究竟哪儿温柔了?她听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吼人呐。

  忙碌一日结束,接近傍晚时分,她才终于寻了空闲,去草圃将葫芦拾回,少不了又被红狐哥哥「温柔」地吼了好一阵。

  她揣着葫芦,去往金兔儿向来密约之处,却稀罕地未见兔踪。

  今日师父们提早下山,去为山脚村明日法会作准备,数名师姊一并随行,留守庵中的,仅慈华师父和年纪太小的徒娃,慈华师父是绝不会在意她,说不定能不看见她,还更加省心。

  她随地一坐,想着再等等金兔儿无妨,不用急于回庵里。

  等待的枯燥过程,如何打发?当然又是闲话家常了——

  「你是怎么被妙善太师父收服的?她真有法力收妖?」庵中人鲜少提及妙善太师父的丰功伟业,她只当妙善太师文是单纯的老尼姑。

  葫芦里,沉默良久,久到她以为红狐哥哥睡着了,于是又是一阵摇摇摇。

  「烦耶!别摇了!」红狐哥哥狠吠她,得到他回应后,她同一个问题再重复问道。

  这回葫芦内仍旧先是无声,而后,他终于开口:「我认识妙善时,她才十四岁,还是个青春活泼的小姑娘,满脸无忧无虑,那时,她不叫妙善,她叫巧巧,鱼巧巧……」嗓音夹带一抹深远幽思。

  十四岁的鱼巧巧姑娘,与他的第一次相遇,他明明施展了隐身术,对她却毫无影响,她一双浑圆大眼,直勾勾地望向他。

  那时,他正躲着两名猎人,懒得与人类纠缠,也不想狼狈窜逃,坏了狐格,索性蔽去身形,杵在原地不动,她捧着衣物往河边清洗,两人视线便对上了。

  他为何能确定她看得到他?因为她的眼神,随着他身后摇曳狐尾在飘移,他摆左,她跟着瞟左,他往右她乌眸随其朝右……

  猎人追至此地,见她便问,有没有看见一只红狐往哪儿逃了?

  她闻言,目光又瞟向他,很肯定猎人口中的红狐,应该就是眼前的他了,毕竟有狐耳有狐尾,再怎么看,也不是人类。

  不过她视线很快往另一端望去,柔荑遥遥指往远处,嫩颜堆起甜笑,声嗓也很软:「我没看见什么红狐,不过,方才那儿的草丛发出怪声,像有何物穿梭逃窜,要不,你们往那边瞧瞧?」

  猎人不疑有他,草草道谢,便追逐而去,直至两条粗犷身影不再,她骨碌碌的眸,又转回他面上,好奇打量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妖吗?!」他龇牙咧嘴吓她,等着听她惊声尖叫向后逃。

  「猎人叔叔,这儿有个人,自称他是妖——」她嚷嚷的语尾,立马被他大手捂盖,捂住了她佯装喊人的声音,没捂住她咭咭轻笑。

  要比吓嘘人,她也会呀。

  「……你不怕我咬断你这纤细脖子?!」

  「为何要怕?再说了,怕就有用吗?你连那两个追着你的猎人都懒得出手,应该更不会有闲情想伤我。」

  他第一次遇见不害怕妖物的人类,她一边勤奋搓衣,一边笑着说她名唤鱼巧巧。

  她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到河边洗衣物,他也跟着养出了习惯,同一个时辰,到这条河畔泡脚凉快,无论夏冬,有一回河面结了薄冰,她还用一种很古怪的神情瞟他。

  十五岁的鱼巧巧告诉他,这是她最后一日来这处洗衣,过了明日,她便要嫁到处地,去别条河里洗别人家的衣服了。

  他那时听着,不知为何,脚底一直有股寒意窜上来,直直抵达心窝儿,冷得心脏一颤。

  很快地,他单纯又想她去别条河里洗衣服,他就去那条河里泡脚呀,有何差异呢?

  这么想时,那股寒意就轻易消失了,他又能乐呵呵朝她笑。

  为了得知是哪条河,他坐在迎娶她的大红花轿顶上,随她一路被抬进了新家。

  抵达目的地,新娘还未被扶出轿,府里冲出一队人马,杀气腾腾,不善之意,连他都嗅得鼻痒。

  为首男子,一身红莽袍,指着轿子便骂她是不祥妖人,尚未进门,竟已克公婆,让两老先后出事。

  一是匆匆走下台阶时,不慎踩空,跌伤了右脚;一是方才在招呼宾客,敬酒之际,被一口烈酒呛昏。

  除此之外,继续细数多项攸关于她的传言,条条皆控诉她的异于常人。

  而那些异于常人,就红狐看来,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尔尔一一她看得见无形之物,与它们说话、她能凭靠着肢体碰触,听见对方的心音一—但似乎,在人类眼中,是相当严重的重罪,至少,红狐由周遭群众的神情中,看出了这项事实。

  红狐听鱼巧巧说过,这桩亲事,是双方母亲订下的指腹婚,儿时她与男方见过好几次,也常玩在一块,后因男方举家搬迁,联系渐少,但仍约定好,巧巧满十五岁时,便来迎娶。

  本是件喜事,最终的收场,是新娘子未曾落轿,又给人循着原路给抬了回去。

  回头轿。

  他听见有个满脸涂白抹红的妇人,这般说道,口吻自是不太好。

  但他不解其意,只知巧巧不用去别条河洗别人家的衣裳,他心里颇欢乐,坐在轿顶上还能哼歌。

  轿子抬回鱼家,等待着的,却是另一场风暴。

  坐回头轿返回娘家,对一个女人名声,是最严重的折辱,街坊居的指指点点,加之送亲队伍中,目击现况之人,不在少数,流言蜚语,炸开的速度谁人能挡。

  他们说巧巧是妖,他也希望她是,若她是妖,就能陪他长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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