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先生虽然给她带来大麻烦,但也确实帮助了她很多,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这样待他……可是无论如何,他已经是一个她不能再与之结交接触的人了。
温宜无声地喟叹一声,默默低头收拾起碗盘。
空气中隐约还有桂花茶和他身上醇厚的古龙水混合盘旋荡漾的惑人香气……
什么都别再去想了。
温宜再度回到公寓的时候,阿May已经睡着了,却是睡得一点也不安稳,脸上憔悴痕迹浓重。
她替阿May盖好厚厚的棉被,自己则是窝缩到沙发上,拥着毯子拿起手机,开始寻找起其他开店的地点。
温宜已经学会不再将希望寄附他人,所以不管今天和陈定的一番对话会否改变什么,她都不想指望谁来帮她解决问题了。
第8章(1)
陈定回到了高楼豪宅,阴郁着脸,越过近百坪的大客厅,推开了落地窗,走进冬季寒风中的大露台,在面朝大半个台北市美丽夜景的大沙发上坐了下来,揉了揉眉心,仿佛想借由冰冷的空气让自己脑子冷静冷静。
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感到烦躁?
她不过就是做的一手好点心,有点合他的胃口罢了,除此之外,确实什么都不是。
「脾气这么差,难怪在莫家生存不下去。」他喃喃,却觉得说出这句话后,心口那股闷涩感越发重,莫名有种想狠狠擂自己一拳的冲动。
妈的,他陈定什么时候也心胸狭窄到会在一个女人过往痛苦的伤口上撒盐了?
一〇一大楼如宝剑般屹立在周围高低建筑物闪动的璀璨光海中,整片大台北最繁华热闹的昂贵区域如撒在地面与半空的各色珠宝,有人长期盘据、有人偶然拾得,有人则是默默黯然退出……
他眺望着这片极致壮观的夜景,没来由的想起了温宜居住的那间,位于窄小陋巷中的四十几年老旧公寓。
楼梯狭长,扶手摇摇欲坠,转台的小夜灯一明一灭,像是即将报销了。
她的套房只有一扇窗子,还正对对面公寓的厨房排烟口,那天她做菜时,烟气顺着窗户旁钻出的小排烟口往外,可依然无可避免地有些微油烟味飘散在套房里。
——那是间能住人的房间吗?
但在四道淡淡米黄色的墙面之中,她用一张简单的木质单人床和墨绿色双人沙发,隔成了两个小小舒适的空间,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磁砖上头铺着红白毛线球扎出的小地毯,那张小地毯一看就知道是她自己手工做的,因为上头的红色白色毛线球还剪得不平均。
厨房也很小,他第一眼怀疑那么小的空间恐怕连颗蛋都煎不出来,但她却在那里煮出了一顿令他至今回味无穷的消夜。
套房里的卫浴门微微敞开一角,他可以一眼就看见麻雀虽小五脏倶全的卫浴也维持得很干净,隐约透着缕淡淡沐浴乳的花香味。
整间套房里的家具等,除却单人床、小双人沙发和小茶几,二十寸平面电视夕卜,就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衣橱和一套靠角落的小桌椅……
他几乎可以从那套桌椅看见她曾经伏案勤写专栏的模样。
那么小的位置,是如何写出那么多充满女性幽微心事,以及鼓励女性如何在爱与现实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独立宣言」?
陈定有一些失神……他左边心室闷闷的,微微泛着一丝说不出来的疼。
她离婚后过得如此窘迫,可「女人志」的专栏,还是他无意中间接夺走,给了江颜的。
现在就连粥铺店面被迫收回,也是「拜他所赐」。
「混蛋。」他自言自语低咒了一声。
——骂的是自己。
难怪她今天晚上口气不友善,抗拒和疏离的态度明显至此,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她的专拦和粥铺也不会接连不保……
他思及此,忽然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掏出手机找出一组号码。
「定先生?」
「张扬,」他声音低沉地对电话那端的特助道:「查一查江颜最近做了什么,还有,看看是谁那么有勇气敢调查我的行踪。」
「是,我马上处理。」张扬语气肃然凛冽起来。
「另外通知赵信,明天中午到办公室找我。」他下达命令后,结束通讯,神色莫测高深地盯着手机通讯录中的其中一则。
——江颜,希望你记住什么叫好聚好散。
阿May醒过来的时候,空气中有着淡淡温暖的米香味。
她望向在流理台前忙和的温宜,呆呆地看了许久……
「温宜,如果我也是像你这样的贤妻良母而不是事业女强人,周伟是不是就不会对外寻求慰藉了?」阿May脱口而出,下一瞬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但温宜只是回头对她笑一笑,温和地道:「真心爱你的人,不管你是贤妻良母还是事业女强人,都会一心对你好,舍不得你难过。可惜我们遇不到这样的人,但是,我们至少还能爱自己……这不是心灵鸡汤,这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
明明她的语气很温柔,很平缓,几乎是轻描淡写地说起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阿May却不知不觉泪水夺眶而出。
自从婚前发现周伟劈腿以来,一直到强忍委屈、强迫遗忘的走进婚姻……日日夜夜,听着谎言,假装太平无事……可是那么多个午夜他偷偷起身接的电话,甚至是草率敷衍的性生活……阿May以为自己是个行事俐落果决,眼睛容不了一颗沙砾的,她也最看不起为了个男人把自己踩进尘埃泥地里的哭哭啼啼女人。
可因为周伟,她一步步沦落到自己向来最轻视的,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受害者」。
「温宜……」阿May有些艰难而迷惘地问出心里的疑惑,「我是不是把自己搞得很失败?」
她替阿May盛了一碗白粥和小葱豆腐,一碟子炖得烂烂的马铃薯牛肉,放到沙发前的小桌上,依然温言道:「你不失败,只是卡到阴,驱完邪就没事了。」
「噗!」阿May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逗笑了,虽然是红着眼眶的笑,却不自禁越笑越开心了。
「去刷牙洗脸,吃完早饭后,我们好好商量,你接下来想要怎么做。」温宜也不自觉松了口气,笑吟吟地道:「当年你可是爆发力和战斗力惊人的辩论社社长阿May,昔日辩垮打趴好几轮全国辩论社学长的英姿雄风到哪去了?周伟今天敢这样欺负你,不过是仗恃着你爱他,如果你不再成为他手中的人质,他还能拿什么糟蹋你?」
阿May尽管想起周伟时心中还是隐隐抽痛,好像早已融入自己骨血中的东西要被硬生生抽离拔除,可温宜说得对,周伟敢背叛她,甚至弄出私生子,不就是仗恃她爱他吗?
如果她不再爱了……
不,也许她深爱的那个周伟,早就在他出轨的那一天死去了。
那个腼腆紧张红着脸向她跪求交往的男孩,那个和她互相依靠了那么多年,总是逗她笑,陪她疯的男人……其实已经不在了。
现在的周伟,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了。
阿May已是泪流满面……
是啊,那男孩已逝去,她苦苦守着的一切,已经没了任何意义。
「温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泪眼模糊的阿May,脸上已有了决绝之色。
温宜送走了尽管悲伤隐隐依旧,整个人却已不再透着灰败气息的好友,她伫立在巷子口,看着计程车载着正前往为自己下一站人生而奋战的阿May离开,自己郁郁的胸口也仿佛破云而出的阳光,疏朗明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