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玻璃门被推开了,挂在门上的风铃清脆叮当响起。
「抱歉,我们休息了。」她楞了楞,温柔地对着走进小粥铺的高大男人歉然一笑。「呃——」
咦?怎么好像有点……面熟?
陈定穿着一件订制的义大利西装,看起来像是刚刚从正式隆重的盛宴离开,他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松开黑色领结和最上头的两颗扣子,露出一抹古铜精实的肌肤……就算没到露性感胸肌的地步,但温宜还是尴尬地错开了视线,清了清喉咙。
「我们打烊了。」她再次重申。
「我闻到香味了。」他声音低沉的回道,深邃锐利的黑眸盯着她……身后那高出吧台的蒸笼,数十颗散发着销魂勾人香气的玉米小窝窝头还无辜地躺在上头。
陈定是何许人也?出身名门豪族,长年习惯站在呼风唤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从未被拒绝过,也从不接受拒绝,唯一被打枪的还是遇到一个脑筋不清楚的女人。
但在陈定的字典里,没什么是权和钱砸不开的人和东西。
鲨鱼般收购别家公司时是,现在饥肠辘辘的他对上这条街上还唯一开着的,飘扬出诱人至极的食物香气的小粥铺也是。
他今天晚上心情很不爽,在外祖父的八十大寿寿宴上,没吃到能够令他满意的菜色也就罢了,一整晚被叨念着逼婚,以及面对一堆不知哪冒出来,或害羞或撒娇或妖艳或故作清高的名门淑媛……
X的!
如果不是已高龄八十岁的老爷子殷勤盼望又小心翼翼地陪笑着望着他,怕他随时发飙甩袖走人,他又哪会委屈自己熬一整晚?
「其实我们真的休——」
「一万块。」陈定有一丝不耐地指指她身后的玉米小窝窝头。「一颗一万卖我,我饿了。」
温宜:「……」
——客人,你赢了。
第4章(1)
虽然温宜有点私心的冲动,还真想要把两大笼玉米小窝窝头通通销给他——
八十万台币她得卖多少碗粥才能赚得到呀?
但,也就只能想想了。
她叹了口气,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就这样一屁股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通身上下洋溢着浓烈阳刚却又极致优雅的男人慵懒地靠在绣花小靠枕,竟不显得娘气,反而有种出奇的诡丽迷人感。
……他真的越看越眼熟。
温宜迟疑了一下,还是拣了两个热呼呼的玉米小窝窝头放在趣致的小陶碗里,并将今天的小腌菜凉拌芝麻菜、花椒小鱼干,分别装了一小碟子,后来想了想,终究是从尚未熄火的粥炉中,挑选了养胃明目、缓解疲劳且软烂绵口的菠菜粥,舀了一小砂锅,通通放进托盘里,而后端了出去。
陈定不耐烦紧蹙的浓眉在闻到了食物诱人的暖暖香气后,不自禁松弛舒展了许多,尤其在看到这一托盘模样朴质却芬芳扑鼻的粥菜点心时,空旷了一整个晚上的胃悄悄地低鸣了两声……咳。
陈定颊边没来由掠过一抹极其难得的、不知名的尴尬微热——他这辈子还真没饿到肚子失态地咕咕叫过。
因为不知该如何处理这陌生的窘迫情绪,便只好继续绷着一张英俊的脸庞,处变不惊稳如泰山地捻起一颗还热着的玉米小窝窝头,咬了一口……陈定顿了顿,依然面无表情,但第一颗很快消失在他雪白强健的齿间,第二颗也不例外。
他唇齿间还缠绵留恋不舍着那Q软香甜的口感与滋味,尤其是咀嚼时不时咬碎了玉米粒,那瞬间迸发出的甜汁俏皮地在舌上化了开来,仿佛被个奶香四溢的没牙小宝宝偷香正着!
他还想再吃……
已经回到吧台后的温宜,还在想她到底曾经在哪儿见过这张冷漠倨傲又漂亮得不象话的脸,不经意瞥见他盯着空了的小陶碗一副意犹未尽……
她心下了然,轻声开口劝解道:「夜深了,玉米小窝窝头吃多不好消化,这道菠菜粥性甘凉、利五脏,能止渴润肠,滋阴平肝,睡前进食也不会对胃造成负担。」
男人多半是肉食性动物,陈定的大手滞了一秒,像是想皱眉,但最后还是默默把那碗菠菜粥吃得涓滴不剩,两碟子小菜里,花椒小鱼干吃光了,凉拌芝麻菜却动也没动。
他不着痕迹地缓缓吁出了口气,只觉得此刻胃暖洋洋的好舒服,像头餍足惫懒的大猫般斜靠在椅背上……想睡觉了。
这老板的手艺,嗯,还可以。
陈定吃饱喝足了,这时才注意到吧台后头那个清秀温婉的纤瘦女子……不是年轻小女孩,她几乎可以被称作轻熟女了,眉眼间隐约有一丝经历过沧桑的美丽倦色,但整个人看起来又有股淡泊恬然的宁静。
有种贤妻良母的味道——也是他最避若蛇蝎、食之无味的那一类型女人。
「结帐。」他突然觉得如坐针毡,猛然起身,冷着张俊脸掏出了鼓胀胀的皮夹,修长手指掠过一系列金卡黑卡,而后随意抽了三万多块台币就要抛在桌子上。
温宜又想叹气了,她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莫名其妙的书生意气和节操骨气实在害死人。
但尽管内心挣扎交战自我唾弃,她还是绕到前头来,正色地将那一大迭千元大钞塞还给他,只留下了一张。「这样就很够了。」
「我刚刚说了——」身形高大的陈定低头看着这个头只及他下巴的清秀女老板,有些不悦。
他言出必行,更不喜欠人情。
「菠菜粥和小菜一百二十元,玉米窝窝头本来就是做来送熟客尝鲜,没有对外卖,」温宜仰头望着面前这很高,很骄傲又很霸气(很土豪?)的俊美男人,平静地解释。「已经额外收了你八百八『夜间加成』的小费,我开的是粥店,不是黑店,谢谢你的光临,晚安。」
陈定盯着她……
——送走了那个「客人」后,温宜熄灭了炉火,把玉米小窝窝头分装进大型保鲜盒里送进冷冻柜,洗完了那只小砂锅和碗碟……猛然脑中灵光一闪!
「陈定?」她眨眨眼,一刹那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就是盛焰的定先生啊……」
好吧,刚刚一千块收得太急了,他起码欠她三万(每月专栏稿酬)才对。
温宜在原地发呆了两分钟,心里滋味复杂万千,后来还是摇摇头,释然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定先生的女朋友抢了她的专栏,逼得她下定决心破釜沉舟,才有如今小粥铺的这番新创局面来。
世上所有曾经的搓磨曲折,可以是一拳拳重击,让人倒地不起气力流尽,也可以是自腐败厨余渥烂了化成的丰沃肥料,重新滋养了那些因勇气开出的鲜意盎然花草蔬果。
悲伤颓废、倒地不起了那么漫长的时日,已经够了!
她不会再允许自己害怕退缩,把命运和幸福交付在另一个人手上。
「我站起来了!」温宜对着光可鉴人的玻璃门里倒映出的自己说,嘴角上扬,眉眼弯弯,有说不出的快乐。
她现在很好,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寒流持续发威,温宜头戴安全帽,围着厚厚的咖啡色格子纹围巾,长版羽绒衣和牛仔裤,戴着手套骑着新添购的电动机车穿梭在大街小巷,车后头架着的保温箱里是十二碗外卖粥品。
本来外送一向是阿博在跑,但这两天大学期末考,她主动放了阿博三天「读书假」,这些天中午的外送单子就由她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