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迎来冬至,迎来新年。
雪太大,她自然是没入宫一起吃团园饭,但公孙玥回东宫后,却是来到春暖院安睡。
他似乎是累了,一下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姜俏就着烛火看着他的侧脸,心想,这小屁孩真太不容易了——东瑞国版的三七五减租预计在过年后的春天实施,哥哥在信上跟她说,民间百姓知道了这新政,都很开心,大呼万岁,黎民有多高兴,朝廷上那些老家伙就有多反对,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让那些老家伙闭嘴。
辛苦啦,公孙玥。
当然,你也辛苦啦,姜俏。她在心中对着自己说。
去年过年,她跟几个相熟的秀女一起在储秀宫守岁,当时命运未知,众人期待又忐忑,而不过短短一年,她已经入住春暖院,还怀上孩子。
抚着微凸的肚子,内心总是一阵柔软。
刚开始,她是想要孩子好在东宫安身立命,但知道有孕后,感觉完全不同,她爱这个孩子。
不过才四个多月,已经开始期待他岀生,想给他设计儿装,想教他说话,教他走路,学字,看书,好多好多……
而这些,都是因为身边这个少年。
姜俏微笑,公孙玥,我不爱你,可是谢谢你,想利用我的聪明才智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在平的不是名声,而是百姓。
这样的你,我很尊敬。
第6章(1)
姜俏没想过太后会召见自己。
因为京城的雪实在太大了,连年夜饭她跟花枝都被免除,于是当姚公公来传话时,她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
姚公公一张老脸看不出好坏,「还请承徽快些更衣前去。」
姜俏觉得心里有点打鼓,但也知道这种宫中老人嘴巴紧,问不出什么,所以没开口,只赏了银子,姚公公恭恭敬敬的收下了。
宋嬷嬷连忙给她梳了个流云髻,插上八宝孔雀开玉钗,换上软银织锦牡丹礼服,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上了青花小轿子,又吩咐抬轿的几个小太监步伐小些,仔细别颠着承徽。
寿康宫在皇宫正南方,与东宫有点距离,锦帘厚重的轿内放有几颗暖石,倒是不冷,只是她心里不安得厉害,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下。
宋嬷嬷扶着她岀来,芫华很快打起伞遮雪在垂花门,旁边等候的两个官女头上都积着一层雪花,看来已经站了一段时间,见到人来,一个快步进去禀告一个告罪后走在她前面,替她扫除新落的积雪,经过一箭之遥的前庭,这才踏上寿康宫的阶梯,在官女的带领下前往齐太后的起居室。
推开花雕格扇,姜俏跨过门槛,一阵暖和的气息便迎面而来,忍不住心想,有地龙的房间就是好,外头那样寒冷,关上门却是温暖如春。
进屋,见到齐太后,以及有过两面之缘的齐五娘,齐太后身边还坐着一个一脸愁容的中年美妇,头满珠翠,一身锦绣华服,却是没见过。
宋嬷嬷在她耳边小声说:「安定公主的生母,齐淑妃。」
就是当年齐后失宠,齐家为了补填空缺送进来的齐家姑娘,皇上虽然看在齐太后的分上去临幸了几次,但这么多年就只生一个女儿也是没用,皇上有十几个女儿,安定公主并不特别得宠。
姜俏行礼,「臣妾见过太后,见过齐淑妃。」
齐太后点点头,「起来吧,来人,赐座。」
宫女很快搬了一个绣墩过来。
姜俏坐下,看齐五娘没对自己行礼的意思,也就算了,谁让她有个祖姑太后,而那个祖姑太后又是齐家最大的靠山,自己虽然有品阶,但在齐太后眼中,还是自家孙侄女尊贵。
一样是娘家侄女,李皇后那边的规矩可是好得多,至少李八娘从来不会仗着皇后的势就自己免除宣中规仪。
童嬷嬷亲自给她端上茶水,「这是补身汤,承徽不用担心对皇孙不好。」
姜俏是真的不担心,后宫她最不用防的女人就是齐太后跟李皇后。
于是拿起茶盏,轻吹后啜了一口。
齐太后开口,「当日哀家封你当太子承徽到现在,是多久时间了?」
「回太后,约莫八个月。」」
「太子对你可好?」
姜俏心想,这不废话嘛,以古代的标准来说,女人要是怀孕,男人肯定就是好了,但总不能这样回话,于是想了想,「太子殿下忙于国事,但若有时间,总会到臣妾的居所看一看。」
「那你呢,对承徽这品级可满意?」
「臣妾惶恐。」妈啊,怎么突然这样说,很可怕耶,「臣妾人品鄙陋,能服侍太子是天大的福气。」
齐太后继续追问,「这么说,满意了?」
「是臣妾高攀。」
「那么,对哀家这赐品级的老太婆,就没点感谢吗?」
姜俏觉得脑门有点热,齐太后这语气,相当不善啊,于是赶紧站起来,诚惶诚恐的回答,「太后这话可真折煞臣妾了,臣妾没有一天不感激太后恩典,太后明鉴。」
「那你为何跟太子说,如果哀家把齐桩送回齐家,就让他把五娘也送回齐家,齐桩跟五娘只能保一个?哀家可是让你过上以前不能想象的好日子啊,为什么要针对我齐家?嗯?」齐太后语气温和,眼神却万分冰冷。
姜俏发热的脑门瞬间冰冻,在严厉目光的注视下,只觉得全身紧绷,太后是怎么知道的?当时房内明明只有她跟公孙玥啊。
有人偷听?谁胆子这样大?
是煦光院带过来的人,还是春暖院本来的人?
天,那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齐太后现在想宰了她。「回太后娘娘,臣妾冤枉,没说过那些话。」总之,先抵赖就对了。
齐太后扬眉,「「哦,没说过?」
「太子殿下是提过,不过臣妾只说过大人不懂事,父亲是国相大人,姑姑又是太后,还是照王爷的亲舅舅,怎么能这样给齐家惹事呢,其他的就没说过了,不管是谁那样告诉太后的,臣妾都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齐太后闻言,面色稍霁,「坐下吧,你有身孕,可别折腾到我的曾孙。」
齐五娘不满,「祖姑就这样信她了?」
她啊,就是看这个姜俏不顺眼,真不知道祖姑看上她什么,听说不过是路小侯爷去东宫时侍奉了茶水,也不晓得哪里就入了祖姑的眼,居然当天就下懿旨封她为承徽。
恨只恨自己年纪实在太小,当不成新嫁娘,要不她齐玉轩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入东宫,与太子表哥琴瑟和鸣,给他诞下嫡子,哪轮得到这些贱人在太子表哥面前得意。
静默中,太后再度开口,「齐家虽然人口众多,哀家却只有一个同母哥哥,他有四个儿子,老大身体不好,老二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去了,老三骑马被颠下,落了个终身残疾,无法娶妻生子,老四就是齐桩了,我齐家就等着他开枝散吐,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娶了四五十房妾室?当然知道,不过那又不只是他的儿子,他还得过继给大房,二房,三房,这齐桩可是一肩挑四房啊,他现在入了衙门,我齐家等于一代全断,哥哥嫂嫂都伤透了心,你说,哀家这太后妹妹能帮哥哥什么?」
姜俏第一次见识到齐家的野蛮。
齐太后不去想自己侄子为非作歹,强逼民女,又擅自涨税,当起地方土皇帝这件事情,却只想着齐家一代全断,为了这个而难过。
齐桩肯定是死罪,但他有十几个儿子,齐家又不是被灭门,问她,她哪知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