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张口欲言,这才想起张洛就死在嘉峪关外的夷人手中,无怪乎说起战事张沁玥提不起劲,她不免有些尴尬,“算了!烦心事就别提了。”
张沁玥浅浅一笑,轻应了一声。
吕氏看着她的笑,再次觉得这姑娘确实长得好,而且心地还很善良。张家屯农猎户普遍日子不好过,张沁玥却每每都能省下银两,买些米面,进城时带上一袋自个儿做的馒头给城里的叫花子,低调行善的做了好些年,从没张扬过,她看在眼里,欣赏之余也忍不住汗颜。
虽说她家老爷算得上是甘州城人人夸赞的大善人,三不五时会向边疆将士捐钱、捐粮,但他们两夫妇自个儿心里门清,行善虽真,其实有大半是为了酒楼的生意,在外头求个好名声。
吕氏牵起了张沁玥的手,有些为难的开口,“玥姐儿,婶子今日想要跟你说件事,你也知道,婶子向来没把你当成外人,也就直言了。”
张沁玥柔顺的点头,“婶子请说。”
“李代海这人你该是认得?”
闻言,张沁玥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不知婶子怎么会突然提起此人?”
吕氏叹了口气,一脸苦恼的续道:“他对你有心思,打算纳你为妾。前几日他来了趟酒楼,跟我透了口风。”
李代海一家人都是地痞,富林楼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万分不想得罪,偏偏李代海上门,明里暗里的想让酒楼不再买张沁玥的山货,似乎是打着让张沁玥的日子过不下去,最终求到李代海跟前的算盘。
吕氏当时是装糊涂,却很清楚时日一长,酒楼坚持跟张沁玥进货,早晚要跟李代海扯开脸面交恶。
虽说死去的王寡妇对她当家的有恩,但为了张沁玥得罪李代海,实在不智,偏偏她知道以她当家的性子,肯定做不来忘恩负义之事,这几日只要一思及此事,她没少烦忧过。
“这人不是善茬,得罪他可没好果子吃,你可得小心。”最终吕氏意味深长的提醒道。
张沁玥向来聪明,一眼看出吕氏关心自己是真,但最多的还是担忧富林楼因为她与李代海结下梁子,她微敛下眼眸,对吕氏的思虑她称不上心寒,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古皆然,只不免有些失望。
“其实此次,我也有事要跟婶子商量。”
吕氏的眼睛一亮,“你说。”
“因为我弟弟去了,家中只剩我一人,”她柔柔弱弱的开了口,“我不想累着自己,日后就不再给富林楼送山货了,还盼婶子见谅。”
闻言,吕氏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就知道张沁玥是善解人意的聪明姑娘,有颗通透的玲珑心,再看她微低着头,一张小脸蛋只有巴掌大,她心中又升起一股内疚。
“玥姐儿,婶子知道你是个好的。”吕氏拍了拍张沁玥的手。照理说,这一双做惯粗活的手该满是粗糙,但是她手心的触感却极为细腻,纵使穿着一身朴素的装束,乍看不起眼,定睛一瞧,不难发现是个如花似玉的俏姑娘。
只是可惜了就是这张好看的脸,才会让李代海挂念。
“我让人给你做了些烙饼,”似乎想要让心里好过些,吕氏热络的说道,“吃点再走。”
张沁玥原想早点回去,但吕氏难得开口,她也只能点头,由着吕氏领着她到窗边的小桌旁,店小二很快的送上烙饼。
吕氏解决心中的大石,也没多留,又去招呼来客。
张沁玥一边吃着饼,原本纷乱的思绪又被堂上的说书人牵引走。
说书人手中的话本写得好,现下说到寒灾时,大雪不断,压坏了不少屋子,冻死了人,百姓哀鸿遍野,父母官却是欺上瞒下,与奸商勾结,囤粮不卖,肆意抬价,百姓食不果腹,此时少年将军出现,斩昏官、杀奸商……
话本带了丝传奇色彩,但不可否认当年确实是少年将军带着从南方调来的粮食而来,更果断的斩杀了府尹,下令大开各地粮仓。
说书人说到少年将军捉贪官,突然话语一顿,卖起关子的留下一句——“下回分晓。”
张沁玥也忍不住随着大堂里的其他客官微微叹息,低头看着手中只吃了一半、包着羊肉的烙饼,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她听得太入迷,连吃都忘了。她收拾情绪,将烙饼给吃完,这才站起身。
走到后院西侧不过短短几步,原本晴朗的天,竟突然变得黑压压一片,又不过眨眼的功夫,下起了倾盆大雨。
站在通往西侧马房的门廊,张沁玥抬头看着说变就变的天,不由得轻叹一声,这场雨一下,回去的山路肯定泥泞难行,等雨停了再出发,回村的时辰也要晚了。
“玥姐儿,你怎么呆站在这儿?”吕氏正好到灶房交代事情,注意到站在门廊的张沁玥.
张沁玥收回视线,小脸难得露出羞怯的神情,“方才听说书入了迷,忘了时辰,现在要回去了却突然下起大雨,只能等雨停。”
吕氏一笑,“别说是你,就连我日日都听,同个话本听了无数次,每每也是听得入迷。你别站在这儿,被雨弄湿了衣服要着凉的,我瞧这雨一时半刻也不会停,不如就别赶着回去,去湘儿房里歇会儿。”
吕氏也没管她同意与否,径自转身往另一头走去,富林楼的前院有十几个大小厢房让人打尖过夜,他们一家子则住在僻静的后院东侧。
打开了通往后院的门,吕氏唤道:“湘儿,瞧瞧是谁来了!”
原在屋子里绣花的温湘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跟在自家娘亲身后的张沁玥,反应冷淡,不发一言,又继续低头绣花。
吕氏见状,不由得眉头轻皱。
她生有一子一女,儿子被选入京城国子监,这可是这甘州城的头一人。朝廷为广纳人才,在各州设有国子监,十二州加上京城共十三个国子监,京城的国子监大部分皆是皇亲国戚,但也收少部分从其他十二州的国子监中挑选出的优越学子,而她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也因为如此,他们夫妻更乐於行善,就盼着儿子有一日封侯拜相时,能有好名声。
他们夫妻为此过日子是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偏偏就这个女儿,打小被宠着,只要稍有不顺她心意,便直接下人脸面,让她着实头疼,就怕女儿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影响了兄长的前程。
“怎么不叫人?”吕氏的口气隐隐带着不悦。
温湘不太情愿的唤了声,“玥儿姊姊。”
温湘已十三岁,与张沁玥相差七岁,温湘小时候可爱讨喜,只要张沁玥进城,总要亲热的一口一声叫着玥儿姊姊,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姑娘日渐长大,跟城里大部分的富贵人家一般,瞧不上小山村的穷苦人家。
吕氏警告的看了女儿一眼,才道:“外头雨大,我留你玥儿姊姊在你屋子里待会儿。若雨再不停,今夜就让她在你房里住一宿。”
温湘压根不想掩饰心中厌恶,急道:“娘,你要留人我管不着,但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你看她这一身破烂,让人收拾一旁的柴房,让她去待一晚不就成了。我可不是爹,乞丐都要高看一眼。”
“死丫头,你说这什么话!”吕氏顿时涨红了脸,羞愧的看了张沁玥一眼,“玥姐儿一家可是对你爹有恩。”
“对我们家有恩的是死去的王寡妇,跟张沁玥没半点儿关系,”温湘打小就听这事儿,听得都烦了,“也不知这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死咬着当年恩情不放,令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