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邱玉晨啐了一声,瞪向张明,借题发辉,“张捕头,你是怎么办事的?竟放任闲杂人等在公堂之上吵吵闹闹,还不将人全给赶出去!”
“大人此话差矣,”张明状似恭敬的开口,“大人向来断案有理,属下佩服。这次大人审案,正好可以让百姓见识见识青天大人是如何刚正不阿,一身正气,怎好将人赶出去?”
张明明褒暗贬的话让邱玉晨脸色铁青,正要斥责,李代海却抢白道:“张捕头,这公堂之上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县大人的?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什么人不好得罪,你可别犯了糊涂。”
张明当了十年的捕头,脑子自然不差,邱玉晨说穿了不过就是个欺善怕恶的芝麻官,他大可面上恭敬,虚与委蛇,但李家可是甘州城富户。
五年前甘州城守将换来轩辕将军看重的罗副,偏罗副将与李家交好,看这情势,李代海已私下跟罗副将疏通商议,邱玉晨不过是走个过场,代为岀面定下张沁玥的罪。
伤人一事可大可小,判个二、三十下杖刑算是轻的,但看张沁玥娇小的身子板,别说二、三十下杖责,十下就能要了她的小命,张沁玥若想不受皮肉之苦,也可以赎代刑,只是代价不小,一杖得以用五金代,一金十两,二十杖就得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别说张家屯,就算放眼整个甘州,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银子的人家也不多。
今天他确实有心想帮张沁玥,只是他一个小小捕头,也没这么大能耐让人全身而退,只能想办法让人少受点罪,看着邱玉晨面色不善,他定下心神,对门外的兄长使了个眼色。
张业见了,连忙闭上嘴,也让四周的人都安静下来。
这些人都是他听了父亲的话找来的,他进城找了回春堂的韩大夫和富林楼的温东家,拜托两人看在与张沁玥的交情上,尽可能找人到官府前,意图藉着人多势众,让县大人跟李代海无法任意颠倒黑白。
原本信心满满可以救出张沁玥,但现在看弟弟的脸色,张业隐隐觉得不安。
邱玉晨见众人安静了下来,满意的点点头,再望向张沁玥时,神色又多了几分凶很,“张沁玥,你既已认罪伤人,本官……”
“大人,”张沁玥不卑不亢的打断道:“民女是认了伤人,但并不认罪。”
邱玉晨正眼看着张沁玥,她虽出身山村,却带着一身凌人气势,没想到大山村也能出个金凤凰,就是可惜得罪了李代海。
“大胆,”邱玉晨一斥,“人是你所伤,罪证确凿,还敢狡辩,来人啊!用刑。”
屈打成招,张沁玥不单听过,更亲眼见过,只是没料到会有落到自己头上的一日。“用刑大可不必,大人既已认定民女有罪,民女多说无益,要杀要剐,听之任之。”
“混帐!你是暗指本官不辨是非?!”
“是或不是,公道自在人心。”张沁玥淡淡地道,“民女只知多行不义必自毙,大人最好别拿自己的前程说笑。”
邱玉晨恼怒的瞪着她,真是白长了一张漂亮柔美的脸蛋,一张嘴伶牙利齿,令他下不了台,“罪妇,侮辱本官,你以为本官不敢让你死吗?”
张沁玥似笑非笑的看着邱玉晨,她还真不信狗官敢将她往死里判,“伤人见血者刑,民女还没听过能判死。”
要不是面前的竹简写得清清楚楚,邱玉晨都要怀疑眼前这女子出身大户人家,述事分明,还懂律法。
“好!极好!你懂得不少,你确实罪不致死,”邱玉晨冷着脸,“但伤人见血者刑,所以杖责六十,得以三百金代刑。”
堂下听判的百姓一片哗然。
一个女人家,这几杖打下来,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若一个不好落下病根,日后脚不能行或不能生养,一辈子就完了。
张明的心直直往下沉,只能盘算着到时由他掌刑,至少可以保住张沁玥的命。
张沁玥如局外人般冷淡,冷眼看着堂上得意的小小九品芝麻官。根据律法伤人见血者,最重也不过就是杖责六十,别说她是个女子,身子板娇小,就算是八尺大汉也未必能熬过六十杖责,这是摆明了不打算让她活命,跟判她死没两样。
她嘲弄的勾起嘴角,想她出身京城,也曾尽享荣华,何曾将小小官吏放在眼里,不过数年,她却狼狈至此,被个小官任意欺压,左右生死。
她的祖父是先皇跟前最受信任的太医令洛曦恩,十年前因皇子夺嫡之争丧命,皇城大乱时,洛家百余口人一夕之间被反贼杀害,是曾经受过祖父救助的禁军将领相助,先一步送走她和弟弟。
她带着弟弟隐姓埋名,投靠了当年被洛家救回一条命的张汉,在张家屯定居,图一生平静,没料想还是走到这般田地……
弟弟的死,本就让她哀莫大于心死,是因为战君泽的出现,才让她感受到人生还有一丝光明,可惜……终究有缘无分,十日之期早过,未见归人,她失望之余也不想再多做挣扎,若这是洛家人最终的下场,她认命。
“张沁玥,”李代海得意高傲的道:“识相的就过来跟大爷我服个软,跪着求我叫我声夫君,大爷我一乐,便替你付了这三百金。”
李代海此话一出,引起更大哗然,三百金可不是普通人家拿得出手的。
张业在人群之中紧抿着唇,一方面深觉李代海无耻,张沁玥绝不能低头,一方面又担心张沁玥不低头,承受不住杖责之苦。他心中愤恨不平,却又无能为力。
“李公子大善,”邱玉晨一听李代海开口,立刻搭腔,“张沁玥,你运气好,伤了李公子,李公子还愿出手相助,还不快过去谢过李公子。”
张沁玥嘲弄的看着两人一搭一唱,贱人果然无耻至极,李代海对她的所作所为,让她杀人的心都有了,又怎么可能去求他。
“民女家贫,无力自赎,”张沁玥口气平静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大人既已定民女之罪,民女无话可说。”
李代海看她这般倔强,脸色一变,“张沁玥,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六十杖打下去,你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张沁玥没说话,不屑的朝他一个撇嘴,神情已道尽一切,她情愿死也不打算开口求他。
邱玉晨顿时进退两难,目光飘向李代海,这可与两人先前说的不同,原以为张沁玥会为了活命依了李代海,却没料到她如此硬气。
李代海恼羞成怒,要不是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他早就冲上前去打她几巴掌,“你好样的,你不求老子,就等着受死!邱大人,让她画押,立刻行刑!”
李代海的声音才落,堂外顿时又大声鼓噪了起来。
“敢情官府是姓李的当家啊?”
“是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李家公子才是县大人。”
邱玉晨听闻,面上挂不住,却也不敢发作,毕竟这两年来他从李家拿了不少好处,还透过李家跟罗副将交好,再过几年,若是罗副将愿意替他美言,他指不定还能调到京城,捞个京官做做。
“肃静!”他手拿惊堂木用力一拍桌面,威严的斥了一声。
堂外的百姓或不屑或鄙夷的神情落在邱玉晨眼里,但看在银两和自己将来仕途的分上,他厚着脸皮,对师爷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把状纸拿去让人画押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