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马眼泪汪汪地对着完颜猛,颇有“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几分意味,不管风珠衣怎么明示暗示地拉着扯着手中的缰绳,依然巴巴儿地朝人家跟前凑。
相较之下,人家那匹油光水亮的神驹挺拔地伫立在主人身畔,眸光睥睨,隐约带一抹讽笑。
居然被匹马鄙视了……风珠衣只觉羞得双颊滚烫,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教马不贤,颜面无光啊!
“小兄弟家住何方,要不愚兄送你回去吧?”终究是完颜侯爷大发慈悲,三两句便缓和了尴尬场面。
“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的。”风珠衣窘笑,随即附在大黄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只见大黄立刻乖乖地垂下马头,一副认命的模样。
武艺出神入化的完颜猛手掌抵在嘴边,勉强憋忍住了笑意,碧眼亮晶晶地望着面前小儿。“如此,愚兄就不强人所难了,小兄弟慢走。”
“恩公慢走。”风珠衣煞有介事地抱拳,而后连忙爬上马背,驱马“落荒而逃”,就怕那句“乖乖回去就多喂你三升黄豆”的哄诱还是敌不过大黄被“男色”所迷啊!
完颜猛嘴角上扬,看着那骑在马儿上的瘦小身影逐渐消失眼前,半晌后,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长腿一夹,策马往侯府而去。
回到鸣玉坊大宅前,在两盏亮晃晃的牡丹灯笼下,那个修长如玉飘逸如仙的身影越发动人。
风珠衣的心却咯登了一下,暗暗心虚地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脏不可言的小脸,滑下了大黄的马背,一步三迟疑地蹭到了自家哥哥跟前。
果不其然……
但见玉郎清泪涟涟,端的是雨打梨花,哽咽无声,几欲教人心碎。“妹、妹妹……你……你怎就成了这般模样了?”
她强忍住揉眉心的冲动,仰起头对她哥哥绽放了朵娇艳憨甜的笑容来。“阿衣就知道哥哥等我吃夕食呢。大黄,快,自个儿回马棚里去,别耽误吃夕食的时辰了。”
“妹妹就无话跟哥哥说吗?”风霞光清眸里泪光隐隐,“哥哥可担心煞也,只觉更漏残,芭蕉叶雨催不断……”
“哥哥,妹妹肚子饿。”
风霞光抖着大袖拭泪,说不出风流蕴借缠绵好看的姿态蓦然一顿,看着自家妹妹揉着肚儿楚楚可怜的模样儿,霎时心软成了一滩水似的,哪里还记得起要好生向妹妹诉说一番自己的担惊受怕?
“都怪哥哥,是哥哥不好,都忘了你挨饿受冻淋雨回家的。”风霞光也顾不得妹妹滚成了个小泥人儿,洁白如皓玉的大手迫不及待挽着妹妹的手往屋里走,一迭连声急急嚷道“来人,快烧热水,还有炖好的鸡汤和玉团子都送到小娘子房里,日前老齐国公爷送的那支百年老山参全切来给妹妹含着补补身……”
整支百年老山参全切了给她含?
“哥哥我……”
“妹妹,这参有大补之神效,乖乖全吃了喔!”
“会喷鼻血的吧,哥哥……”
“不怕不怕,哥哥这儿还有路老夫人送来的上好阿胶,乃是传说中的补血圣品,吃一片的份,补一年的量!”
“……哥哥,您又应了“回春堂”当赞助商号了?”
风霞光玉脸忽然红霞成了一片,扭扭捏捏道“老夫人一片善意……哥哥总也推却不得。”
风珠衣看着柔弱好推倒的哥哥,倒抽了一口气,瞬间下定决心──
不成!往后除却唱戏外,不能轻易放哥哥出来了,否则哪天被人连皮带骨吞吃得渣儿也不剩,可就没处哭去了。
世风日下,人心险恶,她定得护好哥哥的贞操才行!
这晚,京城魏国公府锣鼓喧天,无数车马流水价般朝国公府方向驶去,均是前往祝贺昔年战功彪炳的老公爷八十大寿。
听说连皇上都命宦者统领苗公公亲自为他送贺礼——一对玉如意,一座黄金老寿星——到国公府来,喜得老公爷率领府中老小一百六十八口人跪接,堂上百官啧啧称羡。
清俊昳丽的镇远侯默青衣静静坐在人群外的菩提树下,清瘦的身影彷若风雪中的一株白梅,令人屏息而心颤,恨不能上前密密呵护住,不教大风大雪摧折去他的
半分元神风采。
“老默,来!”英气豪迈的关北侯雷敢挥退了席上侍女,自行斟了两大碗酒,大步走到默青衣身边盘膝坐下,豪爽地递过去。“干了!”
清冷高傲的冠玉侯计环琅缓步自树后踱来,闪电般抄去了雷敢手中那碗大得惊人的酒,没好气道“老雷,你又去偷人家府上的面碗当酒盅用了,这习惯几时能改啊?话说这一家伙灌下去,阿默也不用等日后体内的毒发作身亡,今晚就得交代在你手上了。”
“他要是先改一改那猫食的饭量,一餐三大碗饭地吞下肚里,把身子养壮了,还怕什么鸟毒逼不出?”雷敢自个儿先喝了一大口酒,蒲扇大的手一拍默青衣宽阔却单薄的肩头,咧嘴大笑。“老默,你说是吧?”
默青衣巧妙地闪避了雷敢的掌风,温润地微笑。“雷兄,愚弟身子骨不好,禁不住的。”
“哟,三人坐这儿等本侯来打马吊呢!”高大挺拔风流无双的完颜猛全场绕了一圈,惹得众家小娘子脸红心跳之后,终于晃到了菩提树下凑热闹。
默青衣叹了一口气。
计环琅翻了翻白眼。
雷敢满脸羡慕又矛盾地看着他。
“怎么?”完颜猛碧眼眨了眨,“没瞧过绝代风华一美男子吗?”
“愚弟有余毒在身,眼神素来也不怎么好。”默青衣浅笑。
“我都说不出话来了。”雷敢呐呐道。
计环琅把手上的大碗还给雷敢,一拍他的后背,“灌他!”
完颜猛迷人至极的碧眼微挑,笑咪咪的开口,“这是三个没女人缘的老男人一起忌妒身为万人迷的本侯?”
“老雷,教他死字怎么写!”计环琅听不下去了。
土匪出身,平生没进过一天学堂的关北侯雷敢倏然僵住,虎眼随即瞪向贵族公子计环琅,无比哀怨。
“——计侯,你这是欺负谁呢?”
“咳咳咳咳……”病弱的默青衣猛然呛咳,肩头可疑地耸动了。
“哈哈哈哈哈哈……”完颜猛哈哈大笑。
计环琅扬手扔了一把花生米进他大笑张开的嘴,险些噎死这“绝代风华一美男子”。
四人笑闹了一番,惹来了百官们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这才终于想起自个儿身为位高权贵侯爷的“本分”,迅速敛容整衣端坐好。
“听说今晚老公爷八十大寿,请来的贺寿班子是“绮流年”。”计环琅优雅地拂了拂锦衣袍角。
“没兴趣。”完颜猛慵懒地望着远处那充作戏台之用的锦绣台,丝竹班子乐音咿咿呀呀拉弹着,断断续续半死不活的,一点儿也不痛快。“还是北蛮的马头琴和战鼓好听多多了。”
默青衣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温声道“据说“绮流年”自昔日名动天下的青蝶大家逝去后,便没落多年,远远被其它戏班凌驾居上,直至其子风霞光再掌班子,亲身以一曲“浣纱女”惊艳四座,这才重拾“绮流年”的声势,成为京师一绝。”
“老默,真是看不出啊!”雷敢睁大了眼。“原来你也有声色犬马戏说人生的特质嘛。”
“雷兄……”默青衣微笑着又叹了一口气。“府上真的不能再拿拳师当座师用了。”
“欸?”雷敢粗犷的俊脸上一抹茫然,求助地望向计环琅。“老默这是几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