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纵横战场和情场多年的定国侯爷还不知道今晚自己精心安排的“小妾合家欢”场面,注定会糊了自己一脸……那个。
他大爷此刻正满面笑意、顾盼生欢地打量着铜镜里那一身尊贵王侯正服打扮,乌黑的发束金冠,腰间系着紫玉带,修长双腿底下穿着的是双玄黑滚金边的皂靴,真真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偏偏还有说不出的英姿飒飒,随便伸出一根小指头都足以迷倒半城小娘子啊!
“便不信小儿今晚看了本侯能不心动。”他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在一旁伺候的红枣看得两眼发直,频频吞口水——主子今儿怎么笑得这么傻又这么……骚呀?
完了完了完了,千万不能给主子发觉了自己竟看见了他这时的矬样……
“看不到红枣看不到红枣看不到……”红枣头低得快钻进地里去,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
“小红枣。”
“欸!”红枣寒毛直竖,倏地吞了口口水。
“爷今儿个也好看吗?”完颜猛微侧过头来,俊眉飞扬。
“侯爷不管什么时候都好看!”忠心耿耿的红枣抬头挺胸,大声回答,“顶顶好看!”
“比之默青衣和计环琅两人如何?”他兴致勃勃地打趣问。
至于雷敢那个五大三粗的前土匪头子的“美色”,自然是被高大俊美的完颜侯爷自动无视了。
“侯爷最顶顶好看!”
“有赏!”乐得完颜侯爷嘴角都咧到耳边了,“老怀堪慰”地拍了拍红枣的脑袋瓜,而后笑咪咪地一摇三晃走出寝堂。
花前月下,香气清浮,丝竹悦耳……嗯,端的是好一场风花雪月富贵夜宴。
完颜猛一踏入露天而筑的大风阁刹那,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息,目光痴痴然、灼灼然地紧紧跟随着那个定国侯府的天,他们心目中的神只……
戏台上的风珠衣和另外两名着绛纱长袍、发髻别着黄金发饰垂丝缕的女讴者一前二后,面前各自放着琴、瑟、筝,只待宴起,戏开场。
众人痴迷地看着完颜猛,完颜猛则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台上那个娇小妖娆的小儿。
清艳艳如临江仙,娇灿灿若榴花妖,眉眼入画,朱唇似樱,偏偏眸光流转间,又有一丝掩映不住的狡狯慧黠,熠熠如星光。
小儿……
他左胸膛处涌起一阵紊乱陌生的怦然,只觉心慌得厉害,嘴唇异样地发干,喉头却似燃烧着团火焰,叫人不得安生。
安管家见自家侯爷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对四周热情扑上来的姬妾们视而不见,就连平时最得他欢心的汝姬、窈姬、媚姬羞涩答答在他面前福身行仪,依然白搭。
台上的风珠衣见“众星拱月”的这一幕,似笑非笑地暗嗤了一声,心中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有别的什么。
不过,这定国侯爷还真是艳福不浅哪,娇姬美妾,个个如花似玉、我见犹怜的。
话说回来,见这番“壮观”的景致,倒也勾起了风珠衣满满的兴致来——哎呀呀,这倒是个观摩的好机会呢,以后等她攒够了身家后,搜罗的面首也要同定国侯爷家的一样丰富哟!
——看看,左边的那个柔若无骨、眉目飘逸,只要把窈窕纤弱的身形再往上抽长那么高一些,不正是个清逸迷人好推倒的小倌儿吗?
——还有还有,右边倒数第三位那面貌秾艳,高矿丰美的,只要胸口再平那么一点点,眉毛再浓上那么一咪咪,恰恰就是个浓眉艳容好调戏的美儿郎啰!
风珠衣越想越有戏,不由得眉开眼笑了起来。
台下的完颜猛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上了正座,一抬眼就看见“他的小儿”乐得正欢,只差没有咯咯笑出声了。
他原本愉悦的俊美脸庞立时沉了下来,伴随着的是一丝不解和满满的不是滋味。
这小儿,见他身边美人簇拥如云,难道就没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醋意吗?摸不透现下是什么状况,可完颜侯爷哪里肯承认自己这第一仗就被不明不白地摧折了?
他扬起了惯常的风骚迷人笑容,慵懒地一扬袖——
“开戏吧!”
第4章(1)
堂上置樽酒,作使邯郸倡。
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
兄弟两三人,中子为侍郎。
五日一来归,道上自生光。
黄金络马头,观者盈道傍。
汉。清商大曲〈相逢行〉
一声开戏,风霞光立时对着隐于垂幕后的一班丝竹笙鼓手一颔首,在笙音渐起时,对风珠衣做了个手势。
风珠衣忽然对自家哥哥扬起了个神秘兮兮的笑容,俏皮地眨了眨眼,风霞光微微愕然,却见妹妹纤纤素手急促地于弦上飞弹,曲调疾改。另外两名讴者对看了一眼,只得急急跟上。
但闻风珠衣吐气如兰,清脆若莺,叮叮咚咚若玉盘落明珠地唱起——
“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不知何年少,夹毂问君家……”她弯弯柳眉微挑。
“君家诚易知,易知复难忘。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左右两旁讴者续着唱道。
完颜猛手中酒樽一顿,碧眼掠过了抹莫可奈何的好笑。
“相逢行”暗讽的便是王公贵族豪富人家,黄金做屋,狎妓饮酒,婢妾成群的奢糜情景……这小儿啊,还真是丝毫不放过任何消遣促狭他的机会。
可为何他明明心知她存意打趣嘲弄自己,却半点也不生恼怒,反而觉得他的小儿果然生性胆大聪慧,怎么看怎么可人爱呢?
他笑吟吟地望着台上,手上酒樽又往嘴边送。
“入门时左顾,但见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音声何嚓嚓,鹤鸣东西厢。”她越唱越欢快得意,说不尽地眉飞色舞,在两名讴者附声唱和中,嗓音越发婉转嘹亮。“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为,挟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调丝方未央……鸳鸯生缱绻,锦绣堆绮房,左右复左右,缭乱袖底香,日日享富贵,夜夜做新郎……”
“噗!”完颜猛霎时呛喷了满口酒水,“咳咳咳咳……”
“侯爷!”
“爷!”
“大胆!”
就在完颜猛被酒水呛咳得说不出话来的当儿,乱成一团的姬妾们又是急忙送上锦帕,又忙呼婢唤奴传太医,连安管家和红枣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前些时日最受宠爱的汝姬已然自命当家主妇之姿,威风凛凛地娇声喝斥。
“好你个下贱不堪的戏子,居然敢在朗朗皓月、堂堂侯府中唱出这等淫词艳曲,暗讽我家侯爷,还害得侯爷贵体受创尊严扫地,来人,给本姬把人拿下问罪,重打五十大杖,一个都不许走漏了!”
安管家心道不好,红枣则是同情地睨了汝姬一眼,垂幕后的风霞光心惊胆战,风珠衣却是俏脸一沉。
芭蕉你个萝卜丁!
还贵体受创尊严扫地,要不要连肾水有亏、耗损过度都扣在她头上好了?呸! “你们还愣什么神?快给本姬上去抓人哪!”汝姬怒道。
幕后的风霞光一脸无奈,已经决定若是今晚此劫得以逃脱的话,定要速至三清祖师观里敬三牲烧高香驱霉运。
“谁敢?”风珠衣向来是个脾气躁的,闻言袅袅婷婷而起,眉眼凌厉美丽夺人,偏嘴角扬起的弧度又是那般娇甜软糯,在场的姬妾看得牙痒痒,护卫奴仆们则是心都快软成一滩水了。
汝姬目光暴怒。
风珠衣浅浅一笑。“谁敢无视定国侯大人的颜面,擅自在他“老人家”亲口召请的堂会上作乱抓人?这话要传出去,损的恐不是“绮流年”的名誉,而是定国侯府亮闪闪的金字招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