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贪爱他的美貌,总守在何家门前,只要他一出门,就追在后头,抢着摘取他拂过的花叶、挖取他踏过的石砖、掬取他照映过的池水。
也有待字闺中的少女,恳求爹娘去探问,期望能结为连理。
何清却是理也不理,只顾对镜描胭脂。除了维持美貌、寻找更美的方式外,他对其他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娇是砚城里最艳丽的女人。
她的容颜娇俏可人,皮肤又白又嫩,几乎可以掐出水来。安生药铺的陈掌柜老来得女,疼爱得如珠如宝,从来不曾拂逆她的心意。
不只是陈掌柜,只要见了她的男人,全都心甘情愿,乖乖被她使唤。
她只吃当天采的青菜,还是最嫩的部分,竹笋就切笋尖那一丁点儿,用现榨的油炒一盘。猪肉只吃猪后颈那儿的,一头只有两片,一片六两的肉,那处肉较白嫩,软中带着些微的脆,不腻不涩。
吃得讲究,喝的当然也不马虎。
城外一株樱花树下,有清澈的涌泉,冰凉润口。陈掌柜天天派人去挑水,自己连一口都舍不得喝,都让女儿饮用。
为了讨女儿欢欣,陈掌柜找出家传药方。
这药工序太烦杂,前几代只在木府主人大婚时,才会费尽心思的调制,当作贺礼恭敬送上,差不多五十年才需做一次。
但女儿爱美,到了他这一代,做得最勤,也不嫌辛苦,反倒甘之如饴。
药方成分包括白丁香、白僵蚕、白牵牛、白细辛、白莲蕊、白芷、白附子、白茯苓以及甘松各一两,荆芥、独活、羌活、檀香及防风各五钱,珍珠二分,研成细粉,再加上绿豆粉一两。
每日用来洗脸以及沐浴,让陈娇的肌肤白嫩无瑕。
她自恃美貌,从来不擦粉。砚城里的女人、女鬼、女妖,都争相抢购刘家胭脂,她却不屑一顾,嫌弃胭脂水粉会影响她素净的容颜。
男人们对她爱慕已久,从她尚未及笄,登门求亲者就络绎不绝,几乎要踏平门槛。求亲者都自愿入赘,但陈娇开出的条件却严苛得过分。
男人来求亲,她说,必须取得木府里,姑娘用的铜镜。因为有了那面铜镜,就能青春不老。
男鬼来求亲,她说,只有骑着枣红大马、皮肤黝黑的马队头子才配得上她。她嘴上不敢说,但心里觉得连姑娘也比不上她美貌。
男妖来求亲,她说,就连城北水潭里的黑龙,她都看不上眼,其他的小妖小怪想要娶她,更是妄想。
不论人、鬼、妖都被拒绝-却还是不肯死心,守候在她身旁,期望哪天她会回心转意。
这天午后,砚城里最俊美的男人跟最艳丽的女人,在四方街的广场上狭路相逢。何清头绑红巾,怀里揣着弹弓,骑马刚从城外打邋回来,才走到四方街上,听闻此事的女人们,有的扔下绣到一半的手绢、有的抛下饥饿的丈夫、有的干脆背起婴儿,全艺广场上来.
她们人挤着人,形成一道人墙,把何清包围在中央,不肯让他离开-大声赞誉他的俊美。
这边正在喧闹,那边也传来声响。
陈娇搭着凉轿,轿上还撑着素雅的伞,不让阳光晒伤,穿着牡丹团花透纱衣裙,衬着一身如新剥荔枝、白腴水嫩的肌肤。
男人们簇拥在凉轿旁,亦步亦趋的为她开路,忙着劝走路人、移开马匹等等动物,倘若有栋房子阻碍在凉轿前头,他们也会冲上去把整栋房子都拆了,让她能畅行无阻。
就这么巧,两方人马遇上了。
四方街广场大得很,却没有一方愿意让步。
何清故意策马前行。
陈娇的凉轿往前,恰好就堵了他道。
两人的美貌让旁观者大饱眼福,都忘了替自个儿的拥护者说话,只顾张大双眼,努力记住这赏心悦目的画面。
同住在砚城里,对彼此的美名都听得耳里长茧,觉得很是不耐烦。男的瞧不起女的,女的看不上男的,都觉得自己才是砚城第一绝色,每次相遇,总少不了一番针锋相对。
「让开。」
何清一甩头巾,俊帅的姿势,让几个女人喘息着昏倒。
陈娇睨着他:
「为什么不是你让?」
她撩着头发,娇艳的模样,让几个男人陶醉得愿意为她而死。
「天气热,我赶着回家换衣裳。」
他将手里折扇抖开,随意搧了掮。
「是吗?」
她捂住小嘴:
「我还以为你忙着去刘家抢胭脂呢!」
「就算是,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唉啊,也没什么,只不过听说你胭脂用得凶,成了刘家最大的主顾,每日洗脸的水都染得红腻腻的。」她刻意讽剌。
何清扬眉,眼角的胭脂更显红艳。
「我是注重仪态,知道该要增添光彩。哪像某个女人,日日素着脸,舍不得在胭脂水粉上花银两。」
陈娇慢悠悠的叹了一声,装作好心好意的提点:
「告诉你,我这天生丽质才是真正的美。」
「美?」
何清听得发笑:
「你敢说自个儿美?真是损了这个字。」
陈娇脸色一沉,嫩唇半噘:
「你眼睛被胭脂糊了吗?竟看不出我的花容月貌!」
何清没有马上回话。
有人扛着打磨得光亮、圆如满月的虎音锣走过四方街,他望着光可监人的锣面,注视上头的倒影,目迎目送,直到看不见为止。
末了,才如梦初醒般,把头转回来。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摸了摸脸,得意又沉醉:
「我看见最美的容颜,总会失魂落魄,不好意思冷落了你。」
「哼,自吹自擂。」她冷哼。
「你嫉妒了。」
「我何必嫉妒一个抹了胭脂才敢出门的男人?」
「就算不抹胭脂,我的美貌也远胜于你。」
「说得好听,还不如真的来比一比。」
陈娇下了战书。
何清自信满满,听见要比,自然求之不得。
「只要你不怕输就好。」
「输的肯定是你。」陈娇很肯定。
「话别说得太早。」
何清环顾四周,确信如此一来又会多出几个爱慕者。
「三日之后,咱们原地见,让大伙儿评比到底是谁美。」
「没问题。」她一口答应。
「输了可别哭。」
「哭的肯定是你。」
两人订下日期后,如对阵的将军,领着各自的拥护者,彼此错身而过,都没有回头多看对方一眼。
何清返家后,并没有积极准备。
他认定绝对会赢,所以照吃照睡,每日以雪水沐浴后,更换衣裳就睡了,梦里都听得见女人们爱慕的呼喊声,令他连睡着时的嘴角也上扬着。
约期那日清晨,他还在半梦半醒间,卧榻的角落,一个阴影从虚慢慢转实,灰黑灰黑的,看不清轮廓。
何清朦胧睁眼,看见那团灰黑阴影正趴伏在枕边,静静窥看。
「你是砚城里最美的人吗?」
灰黑的粉末摩擦,发出虽不清晰,但勉强可以辨认的声音,声音里头有着浓浓羡慕。
「当然。」何清想也不想,以为是梦,翻身又再睡。
灰黑的阴影靠得更近。
「我想和你一样。」
嘶哑羡慕的声音近在耳畔。他不耐的在耳旁挥了挥手,像驱赶蚊虫般,并哼声道:
「不可能,别妄想了。」
「我要像你一样。」
羡慕转为渴望,灰黑的粉末凝聚为两只手,珍惜的轻抚俊脸:
「把脸给我。」
抚过之处,都留下脏污的痕迹。
何清转过脸正要怒斥,张开的口却被灰黑粉末灌入,塞得他无法言语,只能咿咿呜呜的干涩呻 吟,全身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