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彷佛对虾仁的形状著了迷。「你预计基金会的工作还会忙上多久?」
「起码再过七个月才能步入稳定期。」晶秋困扰地自言自语。「或许我应该推掉下学期的总体经济学。」
「或许吧。」他抬头,愉悦地笑了笑。「我忘了拿乾椒粉,你家里有没有!」
「嗄?噢,呃──」她的脑细胞仍然沉浸在专属的思绪里,无法适应话题太急遽的转变。「你不妨找找看冰箱。」
下个学年度究竟该不该接下经济系主任的约聘呢?伤脑筋,人情压力只怕推不掉……
阳德踱向冰箱,迳自暗忖著她话中的肯定性。倘若虞晶秋原本就萌生弃教的念头,那自然是上上大吉,无论结局是由他促使事实成真,或者她主动婉拒约聘,都可以省掉他「陷害」她去职的愧疚感。
白花花的银两明摆著让他染指,不赚白不赚。
嗯,不错!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拉开下层冷藏室的门。
「……虞老师。」他拧起俊秀如剑的浓眉,盯紧箱门内的贮存物。
「啊?」她回以熟悉的虚词。
「虞老师,请问你平时都在何处就寝?」他的表情纠结著百分之百的严肃。
「什么?」晶秋终于稍稍回神,讶然的眼色迎向他杏仁形的瞳孔。「当然是卧房呀!」
「我猜也是。」阳德正经八百地赞同。「我想,睡在冰箱里可能太冷了一点。」
什么跟什么?她被大猫助教整治得满头雾煞煞。
「我只是很好奇……」他慢条斯理地倾身,冰箱门将里与外遮隔成两个世界。「你把眼镜……」一副备用镜架出现在冰箱门上方。「还有闹钟,冰在冰箱里做什么?」她失踪了三天的小公鸡终于现身接受处置。
「对呀!」当事人自己也万分疑惑。「它们怎么会跑进冰箱里?」
阳德简直绝倒。听听!她的说法彷佛东西自己长脚跑了似的。他很怀疑虞晶秋怎么独自生活到现在,却没在一心二用的时候把公寓烧了?
眼角滴溜溜地转,猛地扫瞄到牛奶瓶后头的奇异物品。
嘿!这样东西更好笑了。
「对不起,我漏提一样失物。」他慢吞吞地勾出冰镇多时的异物。「这块布料应该是睡衣吧?」
一袭半透明的蝉翼拎在他指间晃呀晃,晃成炫丽红艳的风情。
「啊……啊……」晶秋全身的血液倏然往头顶心冲刷,满头发丝几乎给烧烫成焦土。「那……那个……」呐呐的无法发声。
不!她的睡衣!她最最亲密贴身的衣物之一!居然给一个男同事暧昧兮兮地捏夹在手上。
而且,这件睡衣是她新婚的死党转赠的。由于朋友当初预定在新婚夜穿的性感睡衣买小了一号,不合身,所以转送给她。而她向来反对暴殄天物的,又想,反正睡衣顾名思义只会在入睡时穿上身,又不可能让旁人看见,稍微暴露一点也无所谓,不料如今──
我的天!大猫助教会如何想我呢?晶秋几欲晕死过去。一个欲求不满的老处女,夜夜凭藉著超凉快性感睡衣过乾瘾──
「还给我!」
晶秋慌乱地跳起身,扑向急待湮灭的证物。使力过猛加上过度匆惶的结果,她的裸踝勾绊到两条椅脚之间的横杆。
「我──我的妈──」反射神经发生作用。
腾空的右掌直觉地按住桌角,企图支阻住跌跌撞撞的窘态。老天不长眼,她无功不巧地扯住桌巾的流苏,桌面的可乐杯、瓷盘、披萨,哗啦啦随著颓倒的重力流落至地面。
「啊……啊……」她颠踬了一下,眼看即将稳住肇祸的倒势,一块滑腻的披萨不知怎地出现在她落足的地板上。
这下惨了!
晶秋无助地掩住眼,任凭自己往后倒。脑震荡不会死人吧?
「当心!」沉稳有力的手掌扶住她后脑。
天……
阳德环视著小小空间的极度混乱。才四秒钟而已!她居然能在四秒钟之内彻底毁坏一处净地,更甭提把自个儿的脑袋摔离脖子上。
天……他已经想不出其他惊叹词。
「我……我……」晶秋眨开惊魂未定的秋眸。祖上有烧香,先民有保佑,她依然健在!
「别动!」阳德提出慎重的警语。「每次你一惊慌就天下大乱,我劝你深呼吸几回,慢慢镇定下来不迟。」
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定与幸福,他有义务维持她的情绪稳定,进而促成世界和平。
「对不起……」晶秋只想咬断舌头。
当此之时,单单一个「糗」字已无法形容她的困窘。为什么她的笨手笨脚总是让他观赏得彻彻底底呢?
「好了,你进房去梳洗一番,顺便将浴袍换下来,上面已经被可乐沾湿了。厨房让我来收拾就好!」
经他这么一提,晶秋赫然忆起娇躯上裹围的衣物……哦!天!天天天天天!
她敞开大半片的酥胸,斜躺在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异性怀里。
「要命!」舒缓的肌肉转瞬间又紧绷起来,她屈起膝盖,满心准备一跃而起──
「别!」阳德洞烛机先,赶紧制住了她。「慢慢来,一步一步好好走,切记!务必要保持某一只脚固定在地球表面,不要跑,不要跳,不要颠颠撞撞,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晶秋恍然自觉像个全然无知无助的小孩,必须依循大人的指引,方能四平八稳地行动。
她不要活了!真的……
「你现在恢复稳定了吗?」
「嗯。」
「确定?」
「……确定。」
「好。」他终于松手放人。
一道迅雷光驰电掣地刮过厨房,带动一串粉肤的细腻香泽。
风的色彩,就是玉洁莹润的初冬新雪的颜色。
他戒慎地目送著女主人退场,谨防下波骚动──
咚!
俨然是脑袋撞到门框的闷响。
而她竟能存活到现今的年纪!
「天公疼憨人!」阳德不得不满怀感叹。
正眼打量厨房内的飓风过境──乳酪渐次在磁砖地板乾涸了,番茄酱渲染成血色的凄厉现场,可乐也不甘示弱地晕开它淡褐色的足迹。
而他,理应醉卧美人膝的良宵夜里,却杵在这一摊混乱中。
性格中谐趣的一面选择在此时此刻发作。笑意突然如脱闸的野马,一波波涌出他的心海,以惊人的疾速突破紧闭的唇齿关卡。
「呵!呵呵──」阳德唧唧咯咯地瘫倒在地上。「天哪……应……应该是我的妈才对!哈哈哈──」
他开始笑岔了气。
太妙了!像她这样的濒临绝种动物应该立法加以保护,否则世界就失去它的第八大奇观了!
「喂……」突然,细细怯怯的轻唤声从厨房门口飘过来。
阳德勉强止住笑,回头。
乱蓬蓬的头颅从门侧斜探进来,其余的部位仍然隐在墙后。
「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她张望著羞赧的红颜,轻声启齿。
对了,这点也很妙!他们俩同过车、共过餐,甚至连搂搂抱抱的「限制级」举动也登场了,而女主角却从头到尾不晓得男主角的尊姓大名。
阳德再度勾弯了唇角,弧线黠灵而慵懒,种圆形的猫儿眼迸散著鲜活的魅力。
「阳德。」他顶了顶假想的帽檐,行个绅士礼。「亲爱的虞晶秋小姐,在下姓阳名德,很高兴认识你。」
两颗星子乍然碰撞出火花的第一个夜晚,行云有影月含羞……
第三章
书房窗外,东风幽渺地吹拂著,暗夜中粲然画下风的形迹,宛如欲吹落满天雨点般的银星。窗内,知名男高音多明哥嘹唱著珍爱不变的誓言,浑厚的歌声向来受到阳德的青睐,今夜却罕见地被他排除在思路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