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横斜的下课时分,为了窃取片刻的宁静,阳德必须效法无家可归的流浪动物,避躲在图书馆后头的小草坪。
他的情况说有多委屈便有多委屈,偏生那票娘子军不懂得体谅他的苦处,当真以为他乐意被女性同胞骚扰似的。
「无端端地,还派给我一件没头没尾的CASE,简直跟瞎子摸象没两栋。」他最憎恶置身一无所知的处境。
凌某人蓄意保留相关资讯,说穿了全因吃下叶绕珍社长的符灰,如今蛊术发作了,那票娘子军看不惯他博得校园佳丽的青睐,当下决定同气连枝,挑个难缠的老女人挫挫他的锐气。
没关系,阳德期许自己往理性思考的角度钻研过去。跳火圈、吞长剑的难题或许击得倒他,然而女人──
女人!
他最驾轻就熟的案子,接下来实在缺乏成就感。
「异性喜爱我,又不是我的错。」伤脑筋!
看了一下腕表,四点五十分,时间差不多了。阳德撑起慵懒而不见一丝赘肉的躯体,踏著闲散的步伐离开绿草坪,循著小路踅向「柏林围墙」的边门,走向图书馆后方的教职员停车场。
他总是这样的,除非火烧屁股,或者好康、好玩的乐子当头而来,否则拒绝以跑、跳,抑或是同等级的大动作来耗费体力。
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才踩入停车场,左前方的科学大楼侧门轻轻推开。
一抹黑衣白裙的修女式身影走出来,直直走向停放著嘉年华小房车的车位。
她丰厚润泽的秀发包成一个脑后髻,鼻梁上架著粗黑框的老式眼镜,女高中生式的长袖白衬衫,钮扣锁到喉头那颗,浅肤色裤袜藏进直膝修女裙的下摆内。她身上唯一暴露出来的肌肤,除了眼镜框之外的小部分面容,惟剩两只白嫩的柔荑。
天!这女人倒退潮流五十年的装扮,让人误以为回到民国初年。
「虞老师!」他从老姑婆背后威喝。
「喝!什么事?」晶秋忙不迭转身,却因为动作太突然,左脚踝和右脚趾打结。「啊……阿!」
「当心!」阳德赶忙上前一步。
晶秋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猛地察觉自己的脸孔迅速与水泥地拉近距离。
天!糗到了。她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于校园内出糗。她,出了名的恒稳如泰山。
晶秋掩著脸任凭自己颓倒下去。
「唔……」闷哼声由背后的偷袭者发出来。
咦?怎么跌跤了却不会痛?她放开手,发觉自己斜靠在对方的怀中,两人似倾斜的平行线僵凝在半空中,偷袭者死命支撑住两人体重。
「啊,对──对不起。」晶秋又急急忙忙直起身。再糗一次!堂堂讲师居然在学校内和男性怀搂拥抱。
「我的妈!」对方忽然推开她,倒退三大步,右踝腾空开始猛甩。
我踩到他了吗?她忖疑著。看样子好像是。
夕阳金色的射光将来人映照成剪影,她下意识地伸手盖覆在眉毛下方,遮住刺目的光束,虽然没法子很清楚地识别出眼前人的身分,但从他几句咿咿呀呀的清朗男中音判断,可能是她的某位学生。
阳德甩足的方式自有他独特的一面。正常人被踢中痛脚,通常会唉唉地抱腿在原地蹦蹦跳,或是脚软地蹲下来,叽哩咕噜叫骂。但他不是。
他提高脚踝拚命往后蹬,彷佛马儿踢动后腿,或者家中的狗呀猫呀之类的动物,先咕嚷一声召告天下,然后蜷缩起痛处,嘶出细细的喘气声。
「抱歉,这位同学──」她习惯边走边思索相关的课堂教材,以达到充分利用时间的效率。走步不看路是正常的情况。
「别!别、别!」阳德的危机意识高扬至极限。「你不必靠太近,这段距离足够了。」
难怪凌某人甘愿把这位「美女」托付给他,原来本CASE若搞出个闪失是会出人命的!他肯定目前的局势委实太险恶了。
晶秋顶高粗黑框的姑婆牌眼镜,暗自猜疑这位同学戒慎回避的肢体语言算什么意思?她又不是存心蓄意的。
也罢!学生当前,她不能失态。晶秋立刻武装起「经济系杀手老师」的盔甲。
「同学,你的问题不能在下一次的课堂上提出来吗?」现代年轻人真是发育过盛,她打挺了正气凛然的腰肢,视线依然只及他的下巴高度。
阳德谨慎地拉离她两步之遥,扬了扬手中的问卷。「虞老师,我是法律系的助教,最近正在协助进行一项教职员问卷调查的研究,可不可以麻烦你填写这份问卷,明天交回系办公室?」
区区几招短兵交接,他已经打量完虞晶秋的外表。
尽管她的三千烦恼丝束扎成姑婆式的发髻,中规中矩的黑色A字裙也超过合理的长度,一副四十岁高龄的老处女形象,但她的五官却显得相当细致,莹润的肌理压根儿构不上四字头的枯槁。
凭他阅人无数的经验,甚至敢大胆判断,她恐怕连而立之年也不到。
只可惜七颠八倒的动作稍嫌致命了一点。
「助教?」晶秋松懈下气势。助教勉勉强强与老师们同级,她不必太端出师长的架子应对。「可以,我下星期一才有课,到时候会把问卷交回法律系办公室。」
她接过问卷,打算走人。
「社会系。」阳德传达出不屈不挠的提醒。
「什么?」她愣了下。「你在社会系当助教?」
「不,法律系。」他拿出一贯应付女人的耐心。
幸好,晶秋庆幸她的听力没有退化。
「对呀,我会把问卷送回法律系……」
「问卷属于社会系。」他再重复一次。
晶秋瞪著他的剪影。刚才明明听他自称是法律系的助教。
「你们法律系和社会系合办这次的学术研究?」她试图弄懂他们俩究竟哪根神经搭不在一块。
「不,社会系是唯一的主办单位。」
「……」发生了什么事?助教先生的说词颠来倒去,敢情是奉命来砸场子的。
「我在法律系担任助教,顺便友情赞助社会系的活动。」答案终于水落石出。
「噢!嗯,好,我了解了。」原来如此。
她无意识地挥挥手,脱口一大堆不含任何实质意义的虚词。
夕照虽然剪暗了这位助教的面容,从他不自觉流露的洒脱气质却可以感受到,他必定划归为卓然拔萃的帅哥名单。
她向来缺乏异性缘,就连三岁小男生久久盯著她不放,都会让她浑身不自在。
「那……就这样子了,再见。」晶秋挤出一抹浅笑向他道别,迳自走列车旁,打开驾驶座车门。
阳德继续伫立在原地不动。依据他的经验,男性越是积极地接近闭塞的女人,结果益发容易出现反效应,顶好让她们自个儿采取主动。
「呃……」他为什么杵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在等人吗?可他眼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的模样,又不像别有他顾。「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好。」得分!
他以一种皮毛动物的优雅步伐接近嘉年华,老实不客气地将自己安顿在前座。
轮到晶秋傻眼了。她只是客套而已,并非当真计画送他一崔的,好歹他们也算陌生人,难道这位助教半丝别扭的矜持也没有?
她杵在原地,著实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
不管,载他一小段路已属仁至义尽。若男助教著想她会沿路寻找话题与他谈天说地,包准不久就会发现自己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