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求他们做什么?」她痴呆地重问一次。
「虞老师,我真的是逼不得已。」万兆颐绝望地寻求她的谅解。「因为下个学期,只有您开『总体经济学』的课,可是我没把握第二次就能修过您的剪刀手……呃,反正,我知道逃避是最恶劣的手段,可是,这个,反正,哎呀!我不会说。总之我自己良心发现,昨天前往海鸟社注销这件委托案,请您大人有大量,务必要原谅学生短暂的失足。」
好听话瞎扯一堆,说穿了全是放屁。他撤销委托,还不是因为受到那吃里扒外的鬼助教的胁迫。阳德已经表达得一清二楚,他的委托与海鸟社「不违侠义之道」的宗旨相悖,因此海鸟社评估了大半个学期的结果,决定拒绝受理。
姓阳的甚至警告他,必须亲自向虞老师解释,并且道歉,否则就等于和海鸟社为敌。
开玩笑!海鸟社在青彤的地下势力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他还想活著飞出国去泡泡金丝雀呢!
解释就解释吧!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阳德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你的案子,才主动与我接触?」她微微抿动乾涩的唇瓣,忽然觉得眼眸很酸,很酸──
「不不不!阳助教嘱咐我一定要交代清楚。」万兆颐连忙掏出小抄。倘若搞砸这档子事,害处晶秋与恶助教反目成仇,他的小命铁定挂在旗杆上招标。「阳助教召曰:『第一,他的介入绝非出于恶意动机。』没错,这是真的哦!『第二,他无意造成虞老师职业或名誉上的损失。』对对对,这点我也可以为他担保。『第三,接触结果,他发觉虞老师是全世界最善良、最可爱的人类。』呃,我想,大概是吧!对了,这里还有一段附注:『如果你敢讲错一句话,我就把你的小弟弟切下来……』呃,对不起,这句话是写给我看的,和您没关系。」
他挤出一脸陪笑。
妈的!没事还得充当信鸽,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原来如此。」晶秋有如吹破了气的皮球。
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出来的。
打从开始的相遇、披萨事件、修水管、他安排进基金会打工……一切一切,全在阳德精明筹画的谋略中。
那么,他的吻呢?他的爱呢?他们所分享的亲密,也是他虚设的吗?
──我爱你。
──保护你,珍惜你,
──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承诺了,也做到了,而衷心的信赖却换来阳德不堪的阴谋。
今晨两人从轻怜蜜爱中起身,共进早餐,一起离开她的公寓,凡事进行得顺遂自然,她又何尝想像得到,短短几个小时而已,阳大猫居然扔给她一颗「愧疚的炸弹」。
可恶!太可恶了!还特意挑在他们分享过肌肤之亲以后。他从头到尾都策画好了,让她不能恨他、气他,即使胸腔内血海翻腾,他们也即将在十分钟后碰头,他大可噼哩啪啦地扔给她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哄得她团团转。
哼!大猫兄,这回你失算了。
「阳德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她低吼。
「因为他推断你乍听之下保证会掀翻了天,而苦苦思量的结果,他又觉得自己太帅了,我的长相比他更适合当炮灰。」万兆颐自怜地说。
那只可恶的、聪明过度的、老奸巨猾的、让人又爱又恨的泼猫!
「你!」她的食揩伸张成左轮手枪,狠狠比住可憎的坏学生。「替我转告阳德。」
「您介不介意亲口告诉他?」万兆颐心惊肉跳的。
「我介意。」晶秋的眼缝眯成两道尖刻的细缝。「你很喜欢被我再当一次吗?」
万兆颐暗暗叫苦。如此明显的威胁他未免太欠缺技巧了吧!
「请下旨。」他认命了。
「只要告诉他五个字。」晶秋逐句逐字地、斩钉截铁地射出子弹──
「我、对猫、过敏!」
※ ※ ※
儿子自怜自艾的程度超乎马川行的想像。他扭揪著吓死人的严酷浓眉,透过落地玻璃窗,打量庭园里垂头丧气的阳德。
这小子以罗丹知名塑像──「沉思者」的姿态,枯坐于摄氏三十度的高温下,而且居然连滴汗珠也没淌。
「儿子,你还要做戏多久?」马川行索性推开玻璃窗,临空喊话。
阳德飞瞟过来一记恶狠狠的怨怼眼光。
「老头子,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儿子?」亏他晒得几乎成猫乾,他老爹却兀自锁在起居室里吹冷气,自得其乐得很。
「奇了,那个小道姑拒绝理你,与老爸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教唆出来的。」
算了,阳德放弃老爸。或许另选讲和的目标比较有成效。
「娘,」他仰首朝二楼窗口的继母进行心战诚话。「如果孩儿死了,麻烦您将我的尸身火化,骨灰就洒在咱们家的庭院里,与您永相伴。」
虽然明知他求怜、赌气的成分居多,马夫人依然感动得要命。
儿子是个有心人呀!
内线分机立刻拨下一楼的起居室。
「老头,我不管你如何下手,总之,阳德和那位女佬师的事,你务必给我插手管上一管。」
「喂喂,老婆,他脱离三岁小娃娃的年纪已经二十多年了,哪有在外头吃了鳖,还回来找家长出面的道理?」马川行嗅出冤气冲天的味道。
「谁教虞小姐也躲回老家,拉出她爹爹做挡箭牌!反正你给我出面搞定就是了。」分机收线。
于是,区区几句妇孺小儿的歪论,就此决定马川行坎坷的命运。
他翻出从虞晶秋填写的人事表格上抄下来的永久地址,吆喝著自家司机,一路直驱天母东路的住宅区。
虞家或许称不上大富大贵,倒也不差。目前所住的两层楼透天厝,系由自家人在昂贵的高级地段购买一块小土地,自行斥资建成。
外观上,虞宅虽然肖似这条路上的大多数公寓,然而,大门口外头却区隔出两尺见方的小草皮,四大盆杜鹃花艳艳地炽展著风情。
马川行吩咐司机将轿车停在虞家对面,遥遥瞧见一位蓄著花白小平头、著中山装的老先生背对著他,蹲在草坪上伺候精心栽育的杜鹃丛。
「嗯哼!」马川行试探地咳了一声。这位比自己年长几岁的老头儿应该就是小道姑的父亲。
老先生恍若未闻,不理他。
「嗯哼!」他更用力地清咳一记。
「喉咙痒就去买一罐川贝枇把膏,隔壁巷子里便开著药房。」老先生依然头也不回,手中握持的园艺钳嘎吱嘎吱响,继续他修枝剪叶的任务。
这款大剌剌的傲慢可让马川行很感冒了。从来只有他大董事长对旁人吆喝的份,哪容得无知俗辈在他面前摆架子。
「您姓虞?」他纾尊降贵地问。
「您姓马?」虞将军终于挺直腰干,语气同样森冷不屈。
看样子两造的老人家都听了己方小辈的诉苦,也同样料定了对方必然会出现,苦苦「求饶」。
霹雳一闪!四道目光相交,空气中彷佛交划出迅猛白热的火花。
「姓阳的小子呢?」虞将军假意张望著四方。「那小子做错事就成缩头乌龟,没种出面解决,眼巴巴回家求老爸下海游说吗?」
马川行口头上也惯常称唤独生儿「小子、小子」的,不过让别人抢了他的专门用语,心头可就万万不爽快。
「既然那个小道姑溜回家问你求助,他回头要求我以相当的身分代表出现,算来还是尊重你们虞家哩!」
这话颇有几分浅理,虞将军不得不颔首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