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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怎么会有裴劲风的电话号码?」他厉声质问道。

  池净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天哪!她真是胡涂。今天是裴劲风与她联络的日子,他过了来电时间仍然没有消息,为了怕他再打来时正好撞上午餐时间,给裴海接到,于是她主动拨过去,却忘记把抄有电话的纸条夹回记事本里了。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天生不擅于谎造借口,惊乱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裴海刮到她身前,恶狠狠的握住她双臂。「妳是不是私下和裴老头联络?妳说!」「我……我没有。」她被他晃得头昏眼花。

  「那这张纸条是怎么回事?」他大吼。



  「那是……是……」玉泪不断在她眼眶里滚动。「那是我学姊抄给我的。」「简明丽?那个老虔婆抄裴老头的电话给妳做什么?」盛怒的他并不买帐。「她说,有一位企业赞助商对去年的几笔帐目感到疑问……当时是我经手的,所以她把号码抄给我,叫我去和人家解释。」她困难的掰想答案。「这支电话我还没打,如果你没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呀!」

  裴海的脸色稍霁。「真的?」

  她点点头,珠泪终于滚下玉颊。见她一哭,他立时心软了。尽管如此,神色依然很阴沉。

  「我绝对不允许你和裴老头有任何联络!绝对不准,听到了吗?任何人要和他攀亲带故我都没意见,就只有妳,绝绝对对不行!」他语气严厉的警告。

  她只能点头外带掉眼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妳不是不明白前因后果,最好别背着我玩那些小把戏。」他再一次警告道。「我……我没有。」她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哭出声。



  她真的没有啊!即使是背着他与裴劲风联络,为的也是他们父子俩,又何来玩把戏的指控呢?

  裴海烦躁的扒过头发。

  「好好,别哭了!是我不好,我对妳太凶了。」他把娇妻搂进怀里低哄。「妳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但是发一阵子就过去了,别再哭好不好?」

  她捂着樱唇,无言的掉泪。

  ***十月中旬,残云收了夏暑,新雨带来秋岚。

  这几日她染了小伤寒,玉体微恙,整个人恹恹的,对答、做事都带不起劲。而裴海正进入作品的后续收尾期,不眠不休的赶工,想抢着在十一月份完成首波作品,运到洛杉矶参加世界艺术联展。主办单日日催得紧,生怕为他规画的个人馆届时开天窗。夫妻俩虽然同住在一起,往往两三天见不到几次面。

  经过上次的意外事件,她好一阵子不敢再和裴劲风联系。直到确定风头已经平息,四周不再风声鹤唳,她才又接了他的来电。尽管如此,两人联络的密度比以往更低,经常一个月才拨上一通,每次也只讲个几分钟就匆促的挂断。

  夹在他们两父子之间,池净的精神状态更感疲惫。以往一直沉积的寂寞感、茫然感、窒息感,现在又添上新的无助感,她只想逃到不知名的深山野岭里,像小时候住在育幼院时一样,把全世界封闭在外面。

  尽管她已经尽量精细了,再如何谨慎的防护罩,也有露出破绽的一天。

  「是的……是……我想应该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好……改天再联络,再见。」池净应付完了裴劲风的电话,放下话筒,叹了口气。

  头好昏,身体好沉,心头好重。钓克郡乡间优美的景致,鲜香的空气似乎对她的健康没有帮助。她反而越来越委顿虚弱。

  这种虚弱是心因性的,与病恙无关,她自己也明白。可明白归明白,又无法做任何改变,只能随着韶光流逝而沉寂。

  她倚着客厅高窗,静静观看小园内的景色后,还是决定回书房翻几本中文书,打发时间。一进了书房,更大的「惊喜」等着她。

  裴海凝立在书桌前,背着光,神情隐在蒙影里。身旁分机话筒仍放在桌面上,尚未挂回去。「妳真的和他联络上了。」他的声音很轻淡,毫无她预期中的火山爆发,池净却觉得全身发冷。

  「你……你怎么可以窃听我的电话?」

  「妳为什么说谎?」裴海冷冷的回问。

  她合上眼,额角一阵阵的抽疼。

  「他是你的父亲,无论你承认与否。」她睁开眼睛,心平气和的望进他眼底。裴海直勾勾对住她的目光,没有答话。

  夫妻俩,一人站在书桌前,一人微靠着门框,互相对视着。彼此不相让,也彼此不说话。

  彷佛经过天长地久,裴海终于打破沉默。「去收拾东西。」

  他绕出书桌后,大踏步走向书房门口。

  「收拾东西做什么?」池净连忙让开一步,以免被他来势汹汹的步伐撞倒。「去巴黎。」语毕,他宽厚的背影也消失在房间里。

  巴黎?她近乎虚脱的扶靠着书房门,满心茫然,耳中听着他翻箱倒柜的声音。他们去巴黎做什么?

  答案是,去巴黎住。

  还有米兰。

  还有伯恩。

  还有布拉格。

  还有卢森堡。

  还有阿姆斯特丹。

  接下来的半年,他几乎带她住遍了欧洲每一处居所,就是不回台湾。往往她前脚还没坐热,后脚又得准备迁往下一处新址。

  这种游牧民族式的生活,非但让裴劲风再也追踪不上他们,连她在台湾的亲友也失去了联络。

  生活就像走马灯一样,转,转,转,转……停不了,也无法停……

  对新环境的难以适应、语言上的不能沟通、心理的茫然苦闷、脑中的无所适从,种种压力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冲倒了池净的防护系统,她再也招架不住。

  生命中少了他的软语温存,却多了他狂风骤雨的索求。他比以往更常向她提出肉体的需索,彷佛渐行渐远的心灵已脱去了缰,只好从躯壳方面补偿。

  他的求欢方式变了,变得更强烈激狂。当夜幕掩上,四下静寂,他以着近乎绝望的方式,猛烈的要她,一次又一次,直到两人筋疲力尽为止。

  于是,她的心灵被拧干枯竭,她的躯体也消蚀殆尽……

  「我想回台湾。」翌年四月,她终于精疲力尽。

  「我目前不方便。」裴海淡淡拒绝。

  「我自己回去。」她说。

  裴海从杂志后抬起头,定定盯住她,目光幽远而深不可测。

  她苍白的容颜带着一丝凄艳的笑。「我们离婚吧!」

  ***两人又回到英国,处理离婚的事宜。

  手续办妥的那一日,他远扬而去,飞往下一个疗伤止痛的落脚处。她待在伦敦旅馆,等待回台的座位和班机。

  这段令人称羡的婚姻,只维持了十五个月。

  为什么呢?返台前一晚,她空茫的坐在房间里,望着天空一行又一行的季雁。当年为了爱他,甘心情奔于千里。如今再回首,却已是百年身。彷佛昨天还山盟海誓,片刻舍不得离分,如今便就双头双行了。

  仔细回思,他们的婚姻结得莫名其妙,离得也莫名其妙。他可以在第二次见面时爱上她,也可以在两天之内放手让她飞走。

  直到此时此刻,池净才领悟,她完全不了解这个曾被称为「丈夫」的男人。当天夜里,伦敦下了一夜的雨。

  而,她没有哭。肠枯思竭之后,体内已榨不出半滴半点的水泽。

  池色净天碧,水凉雨凄凄。天青水净好景已过,如今凄雨潇然,正是她人生写照。当飞机朝天际而去,她疲惫的合上眼,睡掉整段旅程。即使身在高空中,伦敦的雨声仍在她梦里幽然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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